第12章 宋承宗的松涛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青十看着侍女包好奉来的茶饼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小团龙的珍贵，所以他很满意唐富贵的识时务。既然对方是一个识时务的人，那么自己这一趟就来对了。
“我能得到什么？”唐富贵说的是我，而不是在下，鄙人，因为这是谈生意。只要是谈生意，唐富贵从来都只会用我来自称。因为公平和信用才是生意的根本。信用他有，他相信对方也一定有。说话算话是任何一个想做并且能做大事的人必须的素质之一。所以唐富贵要求公平，至少谈判双方需要拥有平等的地位。
“不错，不愧财神之名。”青十赞了一句，啜口茶又道，“不论风多大，大富大贵帮无事。”
“不对”唐富贵摇了摇头，“我说的是，我，能得到什么？”
“哦？原来如此——”青十稍稍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云州唐氏可为百年世家，好不好？”
“光有钱成不了世家。”唐富贵眼中一亮，露出笑意。
“有道理”青十点点头，指了指茶几上的那包小团龙茶饼道，“你送我八两茶饼，我还你八位灵犀，随时可能迈入洞明的灵犀。”
“有钱，有人，依然成不了世家。”
“还差什么？”
“底蕴、传承。”
“底蕴、传承……”青十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有个女儿？”
“是”唐富贵心中一颤。
“很好，我让人传她一门神功。现在，够了没有？”
“够了。”唐富贵拍手大笑，“一定够了。”
“那么我要的东西？”
“只要有这只玉佩，大富大贵帮名下九大商会七十一家字号的钱随你支用，数额不限。”唐富贵掏出一只不论质地还是雕工都十分寻常的玉佩放到茶几上，“只是钱，人你不能动。”
“我不缺人”
望着眼前的崇山峻岭与怪石奇木被脚下深谷里蒸腾出来的水汽氤氲出不断变幻的形状，在呼哨的山风中化作张牙舞爪的怪影让夜色平添了几分恐怖骇人的意味，叶青衫深深地吸了口气，迈步踏上了面前这座随风摇晃不停的索桥。
峫岭很险恶。不论是多么有学问的读书人，在形容峫岭时，最后都会回到险恶这俩个字上。虽然会显得过于平白，好像不足以体现他们的满腹学问，但谁都不能否认，这俩字最为贴切。
狰狞的野兽，阴毒的虫蛇，险恶的花草以及凶悍的鬼族人都在这片不知边际何在的崇山峻岭之中。尽管这里同样有着世间最难得最珍贵的天材地宝，可以让任何得到它们的人摇身一变成为巨富，但真正有胆量也有能力成功的人总是屈指可数。绝大多数被贪婪和欲望所驱，进入这里的人，最后都不见踪影。
就如同鬼族人所说的那样——大山终会吞噬一切。
想要找到系郎，就是必须先找到鬼族人，可除了那座名叫非毒的城之外，叶青衫不知道鬼族人还会在哪。
尽管峫岭深处适合族群生活的地方肯定不会太多。但峫岭太大，大到即使没有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危险，也足以让一个轻功绝世的高手望之兴叹。何况在这个蛮荒之所，植被的生长与自然灾害的生总是会不断地改变着地形地貌，让鬼族的所在变得更加的不为人知。
叶青衫知道自己这样近乎盲目地进入有多么愚蠢，但在没有聪明的办法时，傻办法总比什么也不做强。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也相信只要自己能现人的踪迹，哪怕再细微，他也能顺藤摸瓜找到目的地。
三天很短，但对于身处峫岭的人而言，三天时间很可能就是数十次险死还生。叶青衫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倒下的地步。更何况在进入峫岭之前，叶青衫还抱着鱼盼盼不眠不休的在六个昼夜里赶了三千里路，却只吃了五个馒头两斤酱肉和一壶茶。
静静地感受着气温的变化，叶青衫知道又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尽管他完全可以攀上身旁的大树穿过头顶厚实的树冠看天色确认，但他实在不确定那浓密的树冠之中又会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在进入峫岭之后的第一个晚上，他曾这样做了，于是他不得不狼狈地花了大半个晚上才险险摆脱那些被他惊出巢的巴掌长的野蜂。鬼才知道那铺天盖地的一大群巨型野蜂究竟地藏在哪里，又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的，以至于以叶青衫的机警事先仍没有任何察觉。
巴掌大小的野蜂的追击如果只算是个麻烦，那么之后他所遇到的，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危险。行动快如闪电，不时喷吐着腥臭毒液的致命毒蛇；看似寻常，却将杀机完美隐藏在花瓣背面那一层细密茸毛中的无名花朵；大小如芝麻，却见肉即钻可以轻易穿透皮肤深入人体的古怪蚂蚁；雄健悍猛、狂暴狰狞，硬生生抗下叶青衫数次狠手重创后还能险些一爪将他拍成烂泥的恶兽；血肉沾之即腐、无孔不入的毒雾；看似坚固实则一触即溃变作无底深渊的“石坪”；明明是一汪不冻不冰平滑如镜的水潭，谁能想到竟比万年的玄冰还要寒冷刺骨，只那么几滴潭水，便将一头壮硕的野狼变成冰雕……
叶青衫明白自己远远低估了峫岭的险恶。虽然每一种危险对于高手而言，都谈不上致命，但当这些危险如此大量且隐蔽地集中存在于一处时，的确很令人头痛。没有人能长时间保持警惕，人总是需要休息和放松的。弦太紧会断，心神太紧会乱，人太紧会崩溃。而只要有一点点的破绽，峫岭就会将这个破绽残忍地撕开并迅放大到足以致命的程度。
如果还有别的选择，叶青衫一定会立刻调头离开这个该死的峫岭。遗憾的是，自从盼归出现在世间之后的数百年里，还从来没有谁能在峫岭之外找到系郎藤。
一个也没有。
所以他必须继续往前。只有找到系郎藤，才能救鱼盼盼，只有救鱼盼盼，他才能从她的口中知道自己那段从来没有存在于记忆中的、平白多出来的过去。
但继续往前的前提，是他必须要躲开前面不远处的那一队人马。
叶青衫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里与南门书院的人不期而遇。峫岭之大，即便将几千人撒在这片大山里，俩俩相遇的可能也会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叶青衫偏偏和南门书院的这队人马相遇，要命的是，叶青衫是南门书院的敌人——他曾杀死了想要杀死他的千手剑王谈。
短暂的错愕之后，叶青衫迅向密林深处遁去。可惜谢抱玉也不慢，在叶青衫现他们的同时，谢抱玉也察觉到了他。
一声清唳穿透浓密的树林，狠狠撞进叶青衫的耳中，竟震的他出现了短暂的晕厥感。这让叶青衫在心里敲响了警钟。他知道谢抱玉是高手，但绝对不会高到这种程度。是自己的状况真的已经糟糕到不能更糟糕了。所以他才要逃。他不逃，就会死。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死。他一死，鱼盼盼怎么办？
南门书院是书院，也是宗派。一个比天下绝大多数帮会势力都要强的多的宗派。鬼才知道那些书生凭什么能在学问和功夫上都好的令人嫉妒的狂。很多年前，有好事者曾用自己的头顶的大包和红肿的掌心证明了南门书院的强大——那个走路颤颤巍巍，终日里咳得如同得了肺痨的老门房，竟提着一根鸡毛掸子就撵了那位打算擅闯书院的知弦高手好几条街。
本来比起天玄四座晴园雨楼之流，南门书院实在有点上不了台面。可当年想要联合天下高手共击天下之敌岳之南的长孙无咎亲自投帖拜访却连门都进不了后，人们才知道南门书院原来已经强大如斯。否则他们哪里来的底气将天玄四座座宗主拒之门外？
常人不知南门书院的底细，雨楼知道。雨楼是如何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雨楼，只有成为执事的人才会被苏心檀亲自嘱咐一句“南门书院中人的命不卖”。
南门书院中人的命不卖。这句话听起来口气大的没了边。好像别人的命都是苏心檀的，可以任他心意随便买卖一般。可熟悉雨楼的人，都同意这位苏大先生的确有这个资格。这天下好像还真没有谁的命是雨楼不敢卖不能卖的，就连堂堂当今天子的龙头，雨楼都敢明码标价——黄金百万。虽然全天下的黄金加起来恐怕都没有百万两，但没人怀疑如果真有人拿出足够的钱，雨楼会不敢接这单买卖。
可偏偏南门书院的人命，雨楼不卖。外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雨楼的执事们懂。苏心檀说不卖，那就是不卖。不卖就不卖，就这么简单。
叶青衫不是雨楼的执事，但田子渊是。在玉声馆大醉三天时，田子渊聊过一些可以聊的事。于是叶青衫也知道了。
所以叶青衫知道“就这么简单”其实一点都不简单。所以他才会在见到谢抱玉之后做出逃跑的决定。一个能在十岁才开始习武，三年后就已摸到灵犀境门坎的人，可以轻易让这天下间九成九的天才捂着脸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裤裆里去。更何况谢抱玉还有玉书生谢非鸾这么一位义父兼师父。
当年的岳之南对谢非鸾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天下第七。
知道岳之南这句评价的人很少，但每一位都认为这个评价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谢非鸾生真的就是天下第七——他的学问是天下第七，在他之前的是六位公认三百年来最无争议的学问大家；他的武功是天下第七，只排在天下无敌的岳之南、天道剑圣丁宪、晴园主人萧香客、雨楼大老板苏心檀、长孙宗主长孙无咎、南溟刀王姚方伯六人之后；甚至就连被他自己所放弃的、那不为人所知的惊人财富和滔天权势，竟也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七！谁能想到当今天子的一母胞弟、国朝的品亲王竟会疏尊降贵地踏足江湖，栖身于一个不大不小的书院？
田子渊亲口说过，谢非鸾是这世间仅有的几个他不敢惹也惹不起的家伙之一，而且排名很靠前。
谢非鸾是天下第七，那么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谢抱玉怎么会弱？那些看起来在书院中的身份地位并不比谢抱玉低多少的年轻人又怎么会弱？
强烈的晕眩感打乱了叶青衫的气息，也让他逃跑的步伐出现阻滞。灵犀，谢抱玉竟是灵犀！又是一个和宋承宗一样、只有二十来岁的灵犀！
不是说全天下的灵犀高手也不过十数人吗？
这天下究竟有多少高手一直不为人知？
一道凌厉无俦的剑气紧随啸声而至，所过之处，当者披靡，十数株要三五人才勉强能合抱的参天巨木几乎同时被白虹般的剑光拦腰斩断，却不曾令那剑光有些许迟滞。一出手，浓烈的杀意便显露无遗。
不是谢抱玉出手狠辣——身为名门正派的南门书院，怎么能派人悄悄进入峫岭？只要对方不死，消息就一定会传开；而消息一旦传开，人们就一定会有疑问；有疑问，就会有人打探，然后秘密迟早会暴露。所以这个现了自己这些人行踪的人必须死。
面对谢抱玉的出手，叶青衫已经顾不上后果，他必须动用那柄“剑”。双目瞬间赤红，血泪在眼角处稍做停留便被风抚去，飘洒在林间，氲成一抹淡淡的雾。莫名的悲意在所有人的心间涌出，那悲伤是如此的强烈，意志坚韧如谢抱玉也不禁感到心头一揪，险些为之而落泪。那一道剑气似乎也被这浓浓的悲意所侵染，不再凌厉，一抹红芒闪过，剑气消弭。
追逐的脚步6续停下，有人低声惊呼。谢抱玉拈着剑指神色骇然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那朵正慢慢绽放的“花朵”，哪怕刚才有丝毫犹豫，此刻这朵血色的花就只能绽放在自己的尸体上。
“原来是你，叶青衫。”谢抱玉松开剑指抬手阻止诸位同门的出手。能够对付叶青衫的只有自己，其他人上前无异于送死。虽然叶青衫刚才那一剑很诡异很凶险，但谢抱玉知道他不在状态——以他对叶青衫的了解，如果对方的状况不是非常糟糕的话，刚才那一剑就绝对不会偏上半分。对于他们这种层次的人，半分都已太多。
强压下伤势，取下系在背后的剑匣小心打开，只见谢抱玉温柔地握住其中一柄剑抽出来。同门见状竟大惊失色，纷纷起身飞退数十丈。下一刻，只是转动手腕抖了个剑花，谢抱玉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原本一派书生气度的他竟变成如出鞘神兵般锋芒毕露、锐气冲霄的剑手。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一切竟纷纷被万千无形剑气搅成粉碎，就连地面，也显现出无数深达尺许的剑痕。
“我原以为这世间只有两柄真正的剑。”谢抱玉缓慢的迈步向前，一边看着叶青衫开口道，“一为丁宪的天道十三剑，剑挟天道，无定无常；一为我书院的獬豸剑，正道之剑，明是非区直、定善恶忠奸，清平天下。”
“今日方知这世上还有第三柄。可惜，我必不能待你剑法大成。”谢抱玉说完这句话时，四下纵横肆虐的狂凛剑气倏然一敛，叶青衫目光凛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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