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谁的麻烦（一）

在前往那家生了命案的商铺的路上，叶青衫从易之文口中对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一家由本地商人经营的成衣铺子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前被人现死了五个伙计和三位客人。死者全是普通百姓，但死亡方式却很不普通——八个大活人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征兆地痛呼倒地立时气绝。尽管看起来商铺与死者全都与江湖无关，负责处置此事的应当是地方官府，但当捕快门闻讯赶至并察验过死者尸体之后，立刻就找到易之文并“按规矩”将此事交到了他的手上。

        理由是那八个人的死，全都是因为有人在悄无声息间以利器刺透了他们的心脏。因为凶手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死者都不曾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受了致命伤。这就意味着凶手必定身怀武功而且还是一等一的高手。通常来说，这样的高手若非出自官府，就一定来自江湖。而捕快们已再三查证，八个死者全都是本本分分的普通百姓，官府没有任何理由杀他们，就算他们实在有什么本地官府所不知道的缘由必须死，也绝对不需要派这样一位高手出马。

        既然不是官府所为，那就只能是江湖中人。恰好有人指证事之前，有一位十分“特别”的客人也曾出现在那间成衣铺子里，而那人刚刚离开，八个受害者便齐齐伤势作毙命当场。

        这个十分“特别”的客人就是叶青衫，指证他的人，正是早先跟了他一路的三条“尾巴”。

        “转瞬间出手八剑，每一剑都是刺的同一个部位，且深三寸三分丝毫不差。”在易之文与一众“苦主”的注视下走进那间成衣铺子，叶青衫只稍稍察看过那八具尸体便已有了判断。站起身看了看尸体各自所处的位置和倒地的姿势，叶青衫退后两步站定，又回头对易之文说道，“凶手在此处出剑，左四、右一、前二——”说到这里，叶青衫转身来到靠近门口的那具倒向外头的伙计尸体边又默默地看了眼，这才抬头对易之文耸肩笑道，“看来凶手好像只能是我了？”

        “除了叶公子那几道无形无相的藏锋剑意，在下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什么剑法，能让人在与目标背对背的情况下原地出手却还是能够从目标正面刺中心脏的。”易之文站在门外玩味地笑着说道，“所以，叶公子说得没错，看来凶手好像只能是你了。”

        “可是你还有疑问。”叶青衫看了眼仍旧带着一脸掺杂着愤怒与恐惧的表情拥挤在易之文身后的商铺掌柜与伙计们，“无缘无故，我为何要杀这八个与自己全然不相干的普通人。”

        “不错，无缘无故，你为何要杀他们？这实在说不通。”易之文点头笑道。

        “你忘了我是叶家人，叶家人必须杀人。”叶青衫耸了耸肩也跟着笑了起来，“江湖里不是早就传开了么？叶家人的锋芒，需以人命来砥砺。”

        “可豆腐不是磨石。”易之文摇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手下和看热闹的人群里那些江湖装扮的人叹道，“要砥砺锋芒，这里还有更多更好的人选。这些人就算未必是磨石，也至少不是地上这八块豆腐。你有什么理由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或许是我闲来无事，想要随手杀几个人玩玩？你知道的，我是魔道。魔道中人么，行事自然不能以常理论。”

        “这个说法不错，用来向官府交差是足够了。”易之文点头大笑，“可是在下是个较真的人，叶公子的这个说法过不了在下这关。”

        两人的神色与对话内容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一头雾水，就好像两人似乎双双弄错了自己的身份。明明被怀疑成凶手的叶青衫“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就是杀人凶手，而协助官府查证真凶的易之文却偏偏“想方设法”地替凶手开脱。

        “我明白了”叶青衫静静地与易之文对视良久才终于颔道，“我不仅不能给你们制造麻烦，必要时，我还要帮你们解决麻烦，对不对？”

        “不是帮我们，是帮你自己。毕竟，叶公子已身在此地，谁又能保证你的麻烦就一定不会变成我们的麻烦？若叶公子的麻烦最后变成我们的麻烦，那么我们也只好将叶公子你当成麻烦。”

        “听起来好像真的很麻烦。”叶青衫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我只好想办法解决这个小麻烦。”

        “既然是小麻烦，那就劳烦叶公子尽快解决。”易之文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官府答应给我们两日，所以叶公子你还有——二十二个时辰。”

        独自留在躺着八具尸体的成衣铺子里，叶青衫的双眼在越深重的夜色中开始闪动起耐人寻味的光芒。他不认为这起命案是一个不太令人愉快的巧合，也不相信易之文会没有办法找出真正的凶手。他甚至可以肯定哪怕自己在接下来这二十个时辰里什么也不做，事情最终也一定会得到完美的解决。因为易之文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他叶青衫来找什么凶手，否则的话，就不会不让他与那三条在白日里跟了他一路，又指认他是凶手的“尾巴”见面。更没有必要在临走之前有意无意地问自己“要不要留下来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遗漏”。

        易之文临走前留下的这个问题是一个提醒。

        在店铺内已经独自待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叶青衫可以肯定自己的这个判断。也推翻了先前由人告知的“八个死者全是普通百姓”的结论。

        普通百姓的双手虽然也有老茧，可辛勤劳作和抓握兵刃所长出的老茧是有区别的。只要不是太过粗心大意的人，都能分辨出来。何况这八个人心前的致命伤口多少有些古怪——若不是仔细察看，很容易忽略掉凶手在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的同时，还沿着他们的伤口两边削掉了一条极细的皮肤。若是拼到一起，大约长一寸、宽一分。

        死者的心前本该是有刺青的。过去这两个时辰里叶青衫并非什么也没有做。但他无法知道这八个人胸前那个长一寸，宽一分的刺青到底是什么样子。自然也就无从推断这八个人的来历。用刺青来表明身份的江湖帮会实在太多，谁也没有办法在没亲眼见过刺青图案的前提下，仅凭一个刺青的尺寸和位置就立刻认出对方的来历。

        更何况凶手既然想要隐瞒死者身份，也肯定自己已经达到目的。叶青衫认为自己就没有必要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所以他一直在考虑的，是凶手到底是什么人。

        江湖中用剑的高手很多，以快著称的也不少。但能快到在转瞬之间以不同手法不同角度刺出八剑而不被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人群察觉，并准确命中八个目标各自心前的同一个位置，连伤口深浅都一模一样的人，叶青衫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么几个。而这几个人无不是早已名震天下的大人物，完全没有任何理由藏头遮面地跑来南安，然后杀死几个根本没资格由他们亲自动手的小角色。

        那么会不会是于断春和于断秋这兄弟二人中的一个？

        叶青衫还记得自己曾在探春园亲眼目睹于断秋是如何出手用一支竹筷刺伤姚义堂。更记得于断春的出手甚至一度让鱼盼盼险象环生。即便当时的鱼盼盼因为还未曾记起从前而实力大损，也仍旧是将坐忘神功练至梅开三瓣的一流高手。于家兄弟俩的实力可见一斑，而兄弟二人在寒江雪的指点下自创出来的剑法“瞬息”，也给了叶青衫极其深刻的印象。

        除了于家这俩兄弟，叶青衫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用剑的高手能符合自己根据现场情况对凶手作出的判断。

        可问题是，到底是兄弟俩中的哪一个？如果是于断秋倒还罢了，若出手的是于断春，那么与他一样同为青风中人的易之文早先的态度和所作所为又是什么意思？既然要替于断春打掩护，就不该在临走前提醒自己仔细观察现场。既然提醒了自己，就说明他希望自己看出凶手是谁。这岂非自相矛盾？

        就在叶青衫蹙眉深思之际，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枯槁、双眼中却闪着阴冷慑人的凶光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外。

        “这八个人是你杀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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