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消息灵通的拦路者（四）
站在一座不知年代的凉亭里看着外头的疾风骤雨，伍福觉得那风雨好像已经吹进了自己的心里。
寒江雪太精明了。
这是在匆匆逃离项州之后，伍福感叹过最多的一件事。
在成功骗过段沧流之后，他曾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天衣无缝。可当看见那道颀长而挺拔的白色身影伫立在满地尸体之间转身朝自己露出冰冷的微笑时，伍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自以为是。
难怪当初在得知自己打算趁着青风复起之际让福星山庄重返江湖时，一向对自己千依百顺宠溺有加的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提出反对，直到母亲苦苦哀求才勉强同意拿出极其有限的资源让自己试一试。并明确表示不论自己在江湖中做了什么事，福星山庄最终都不会承认。
伍福原以为父亲早已因多年的归隐而消磨了锐气，然而寒江雪用铁一般的事实狠狠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父亲不是缺乏锐气，而是沉稳理智啊！伍福在心里大喊。父亲虽从未离开过福星山庄，却对外面的世界有着足够清醒的认知。福星山庄的确还没有重返江湖的本钱，尤其不该在这个时候。遗憾的是，因为太平坊和玄女宫的缘故，自己还是没能沉住气。
自己怎么就忘了五云嘉熙是个疯子？而玄女宫的前身是明尊祠呢？疯子的想法是不能以常理论的。至于明尊祠的重返江湖则更好解释——不论方家的人怎么做，青妖都一定会找上门的，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福星山庄本来是有选择的，可惜却被自己亲手给毁掉了。是自己假借父亲的名义通过方道然与鬼王杜师远取得联系并相约联手。也是自己自作聪明向段沧流假意屈服，打算借伐聚刀的力量壮大自己的实力。却没想到杜师远这位鬼王对鬼族的掌控十分有限，更没料到寒江雪竟能如此轻易地识破了自己的算计。
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伍福苦恼不已。
他还记得寒江雪最后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老虎是不会去聆听牛羊的建议的，更不会和牛羊做交易。因为吃草的牛羊永远也不会和吃肉的老虎一样看待事情和考虑问题。哪怕这头牛羊是自己同类中最有智慧的一个，可对于老虎来说，它的肉远比它的智慧更有价值。”
“大人物也是如此——老夫这里所说的大人物，不是你们所以为的那些，而是真真正正的大人物——在大人物的眼里，就算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就算你们这些江湖人能在误打误撞之下想出自以为绝妙无比的主意或是交易，可大人物们是绝不会抱着侥幸期待事情的结果一定就会如你们所设想的那样。换句话说，老夫又怎么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这些江湖人的承诺之上？老夫并不怀疑你们的能力，但老夫不喜欢对局势展失去掌控的感觉……”
没等寒江雪把话说完，伍福已落荒而逃。他忽然意识到寒江雪在暴露皇家供奉的身份之前，还有另一重身份——独钓寒江雪。
一杆青竹钓乾坤的独钓寒江雪！
寒江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任何一位江湖人提出的条件！伐聚刀的现身只是这位皇家供奉用来对江湖施加压力，以便尽快将这场江湖乱局推向高潮而已！当这场乱局所引的风暴将所有朝廷想要敲打甚至剿灭的江湖势力统统波及，而各方又在彼此争斗下将实力消耗殆尽的那一刻，才是寒江雪与伐聚刀真正出手收拾残局之时！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达到“清洗”江湖的目的！
伍福不明白寒江雪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更想不通对方为何在告诉自己秘密之后又放自己逃离。他绝不相信以寒江雪的修为会留不住自己。也许，是因为寒江雪已经完成了所有必要的布置，随时都可以收网了？
这实在很没有道理！
青风才刚刚完成权力的更迭，四明山的那几位也在努力扩充实力，天玄四座更是因为长孙无咎的沉稳而似乎忘记了自己出的玄字帖……尽管局势越来越紧张，可任何一方都没有表现出打破眼下这种微妙平衡的意思。这绝不是寒江雪出手的最好时机！
伍福想不通寒江雪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拿出主意。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他一个道理——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必须尽快做出决策，而无需考虑这个决策的对错。因为没有对策比错误的对策更加错误！毕竟错误的决策可以通过正确的方法来加以矫正，而没有对策则意味着你只能束手待毙。
伍福不想束手待毙，尤其当他已经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将整个福星山庄都卷入这场风波时更是如此。
尽管父亲曾言之凿凿地声称他进入江湖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与福星山庄无关，可这种话最多只对江湖有效。寒江雪、或者说朝廷是绝不会理会的。自己现身江湖就是日后寒江雪用来向福星山庄问罪的铁证！
“你立刻赶回山庄告诉我爹，就说让他想清楚，有什么东西是我伍家必须保住的，除此以外，其他任何一切都让我爹做好随时放弃的准备！”伍福咬牙对自己身边仅剩的一位手下说道。
“那少主您呢？您不回去么？”手下大为诧异道，不明白已经捅出大篓子的伍福到底还想怎样。
“我去找叶青衫！”伍福狠狠一拳砸在凉亭的立柱上说道，“如今也只能指望他了！”
通常来说，除了极少数天生淡泊的人之外，大多数自认为还算有本事的人都不会甘愿屈居人下。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其实很简单——没有多少人能容忍被一个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因为这会让明明并不愚蠢的自己看起来比对方更愚蠢。
于是那些能够成为人上人的人，不论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愚蠢，实际上都绝对有其非凡之处。如果你认为某个大人物愚蠢，那么真正愚蠢的人一定是你。
段沧流从来都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一个蠢货成不了武道高手，更不可能成为伐聚刀领。但自从寒江雪决定在六龙会住下之后，段沧流便自觉地让出了手中的权力。尽管寒江雪从未表示出这方面的要求，可段沧流明白如果自己不主动一些，等寒江雪亲自开口索要时，自己的下场一定会非常难看。哪怕作为皇家供奉的寒江雪按道理是无权对伐聚刀指手画脚的，毕竟越权可是官场上最大的禁忌之一，然而官场上不只有禁忌与规则，还有权变一说。既然上头那位有意指派寒江雪再入江湖，不论自己这位伐聚刀领无论如何都应该认清主次之分。
何况随着在江湖中待的时间越长，段沧流就越感到吃力。尽管处境还远远谈不上举步维艰，却也足以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早前对江湖人物实在太过轻视。哪怕人人都清楚他就是伐聚刀领，可只要他一日无法公然挑明这层身份，那些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狐狸们就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然后合起伙来把他这位“六龙会会”吃得死死的。这让段沧流不止一次怀疑六龙会根本就是姚含曦与安史子良当初合伙给自己准备的“笼子”！
既然自己暂时已无力打开局面，那么倒不如让出权力。毕竟在朝廷眼中，他们这些人所拥有的权力与应该背负的责任向来是对等的，而寒江雪的脑袋显然要比自己大得多。
“算算时间，伍福那小娃娃也该想明白了。”负手立于六龙阁最顶层露台上的寒江雪望着外头的雨势说道，深邃而锐利的目光好似能穿透那重重的雨幕直达伍福所在的凉亭中。
“回先生的话，据下头的人回报，伍福已经让人回福星山庄报信，并决定亲自去找叶青衫了。”段沧流连忙上前躬身答道。
“这就好”寒江雪点点头转身看向段沧流，“你是不是想不通老夫明明已有旨意在身，却为何还打算让叶青衫来做这件事？”
“难道是因为岳之南？”段沧流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不错！”寒江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那岳之南真的只有叶青衫才能对付？”
“如果你和老夫一样亲眼见过他的可怕，就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尽管已时隔多年，可一想起当初目睹岳之南的那次出手，寒江雪还是不免有些后怕，“除了能代天杀生的叶家人，这世上能杀岳之南的，恐怕也就只有老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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