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风云乱（三十）

这世间若论眼线之广，消息之灵通，除了朝廷之外，莫过于佛道两家。许多时候，朝廷甚至都有所不如。信仰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否则历来的帝王们也无需借各种学说赋予并不断强化自己“天子”这重身份，以“君权天授”的名义使自己在与宗教所掌握的神权斗争中不落入下风。

        所以对于迦叶老僧和枯树道人能够轻易找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自己这件事，叶青衫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尽管表面上接受了这一僧一道的游说，也趁着李之彦正忙着配合长孙无咎父子率领天玄四座与青风苦战不休之际突然出手强行杀入镜天池并全身而退，对于迦叶老僧和枯树道人的那个提议，叶青衫在内心里仍然有些犹豫不决。

        在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尤其在亲自与岳之南见过面后，叶青衫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不论岳之南对他说了多少事情，有一句话最让叶青衫深以为然——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太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了。许多本来十分简单的事情，总是会硬生生被这些人想得过于复杂。若仅仅只是想得复杂倒也罢了，有些人出于坐起立行的行事作风或者有备无患的考量等缘故，往往会立刻根据自己的想法做出相应的行动，将原本简单的事情在事实上复杂化，而这个结果又恰好反过来证明他们的做法看起来“很有道理”。

        岳之南既然说了他没想过复国，那么他就真的没想过。哪怕佛道两家拿出无数看似确凿无疑的“铁证”摆在叶青衫的面前，他还是更倾向于岳之南自己的说法。至少，比起佛道两家，叶青衫自认对岳之南还算熟悉和了解。在叶青衫的记忆中，岳之南唯一一次“说谎”，就是那次假死。其余的时候，都是世人按照自己的心思对岳之南的那些举动做出各种毫无根据的、不负责任的猜测从而认为他是在说谎罢了。

        可是不相信归不相信，佛道两家有一件事情说的很有道理——既然岳之南已经决定逼叶青衫成为青妖并接手青风，那么不论叶青衫是否愿意，岳之南都一定会用尽一切必要的手段强行促成这个结果。“必要的手段”对于普通人和岳之南来说绝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一个普通人就算倾尽全力，其所能够采取的“必要的手段”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和可怕的后果。而岳之南的“必要手段”，恐怕没有人能够想象其破坏力。既然暂时还无力改变结果，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接受和适应。尽管这听起来显得十分被动，但有些时候，人们在面对选择时往往没有什么所谓的“好选择”，只有“坏选择”与“没选择”之分。比起没有选择，坏选择总还是要好上许多。

        迦叶老僧与枯树道人最终用来打动叶青衫的还是鱼盼盼。

        “既然你不愿看到鱼盼盼因为藏识之意而身死，那么接受青风就是你为数不多的选择里，最有可能让你有机会击败岳之南的一个。除了青风，再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可以助你击败岳之南。也只有以青风作为屏障，你才能在一定程度上不用再担心岳之南会因为你拒绝杀死鱼盼盼取得藏识之意而恼羞成怒，悍然出手对鱼盼盼不利。”

        叶青衫不得不承认对方这番话说到了自己心里。对于岳之南来说，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让叶青衫杀死鱼盼盼得到藏识之意成就真正的代天杀生后，再亲手击败叶青衫更重要。如果叶青衫在这件事上让岳之南失望甚至绝望，岳之南绝对不介意杀死鱼盼盼让叶青衫感受到同样的绝望和痛苦。如果成为青妖，有了青风的保护，岳之南再想伤害鱼盼盼虽然并非不可能，但也一定不会很容易。

        可即便是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佛道两家的劝说，也付诸行动突袭了镜天池，叶青衫最终还是未曾说出本打算说出的话，只是以叶家“那片叶”的名义强硬地要求天玄四座等与青风休战，而不是以叶方平曾孙的身份宣告自己将成为真正的青妖，号令青风归附。一方面是由于叶青衫内心里那残存的矛盾心理，另一方面，则是直觉地认为迦叶老僧与枯树道人的再次现身未必只代表着佛道两家，很可能还代表着某个一直都成功地将自己完美隐藏起来的人或势力。

        叶青衫很想知道到底是谁。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答案。

        明尊祠、小竹馆或许有动机，但他们还没能力开出足够的条件说动佛道两家，或者说，他们根本没资格请动法相宗与广成观做自己的说客。

        四明山同样也有动机。但丁宪带着藏剑庐退出给四明山造成的巨大影响短时间内不可能轻易消除，姚方伯等人眼下最急于解决的问题是趁着青风与天玄四座激战不休无暇旁顾之际尽快安定人心稳住局面，不可能愿意看到青风与天玄四座在此时休战。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朝廷、天玄四座与南门书院了。

        在叶青衫看来，朝廷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朝廷最想要的是挑起江湖大战，让江湖势力在这场混乱中彼此将暗中积蓄多年的实力消耗一空。藏剑庐的退出很可能会导致四明山上的其他几方也跟着退出争斗，独自面对青风的天玄四座很可能会后继无力。一旦让青风主导江湖局面，朝廷为避免岳之南有能力做出复国之举就必然会被迫出手。到了那个时候，矛盾就会从江湖彻底转移到岳之南与朝廷之间，而江湖势力却可以趁机蛰伏。所以朝廷需要有人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对抗甚至削弱岳之南，好让天玄四座与四明山得到喘息休整的时间。

        天玄四座也很有可能。虽然叶青衫才从七神山回来没多久，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虽然青风与天玄四座的势力范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双方在各地的交战依然激烈，但青风却正在以一种底气十足的姿态与天玄四座进行着对耗。如果没有第三方在此时插手，天玄四座无疑已陷入慢性死亡的处境。若是叶青衫能在此时站出来分化岳之南手中的力量，就算他没有与天玄四座联手的打算，岳之南不仅实力大损又多出一个新的劲敌，也可以让天玄四座松上一口气。

        南门书院是最没有可能的。可尽管如此，自己与谢抱玉之间又存在不浅的交情，叶青衫还是没有就此将南门书院排除在外。许多时候，真正的目标往往正是那个起初看上去最没有可能的一个。更何况谢非鸾的背景来历以及南门书院自青风复起之后就一直采取的中立姿态等等都让叶青衫实在无法忽略。若是以一种怀疑的眼光来看，南门书院的表现与朝廷几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与这场风波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在表面上采取中立，却又时不时地以某个人或是某个组织而非自身名义进行一些“间接且有限”的干预。叶青衫绝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叶青衫很想在自己正式作出决定前对此事进行一番求证，但考虑到实际情况，他真正能够接触到的似乎只有南门书院而已。然而就在他打算往南门书院走一趟时，几名浑身是血的书院弟子却先一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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