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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郭益谦强按下心中的念头,依照姬亮的嘱咐在越亭休养。姬亮自到前线以后,仍旧将杜锷与卫熙还驻山阳与荆门,自己领了郭益谦余部。又令秦渭阳在雍国一应事务,不论大小,须每日往越亭送来与他过目。郭益谦听说后,一颗心算彻底放了下来,每日只专心养病,亦不过问政事。不出一个月,已好了七八分。姬亮见得如此,越想讨郭益谦开心,便同他说起几日前秣城里费文通的奏表送到,提及如何处置越亭战败之事。姬亮与郭益谦心中明白,费文通这是对着郭益谦来了,但姬亮却借口雍国和谈之事未定,暂不处置,将此事强行压了下去。他对郭益谦郑重许诺道:“阿兄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1t;/p>

        郭益谦盯着他看了半晌,心中一软,口里温声说道:“可你一心偏袒我,又怎么同国中上下交代呢?”&1t;/p>

        这一声软话听在姬亮耳中,似郭益谦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教人心疼得不得了。顿时又生出万丈豪情来,誓不能教人伤了郭益谦分毫——哪怕就此不做这个国君!&1t;/p>

        这个念头一起,姬亮自己也吓了一跳,当即定下心神,握紧了郭益谦的手,道:“我们朝夕相处了六年,也不是没经历过难事。在这上头,我待阿兄怎么样,那是无需再表白什么的。我也知道,阿兄是为了我,殚精竭虑,事事周到。咱们两个人的情分,是能鉴天地的。我今日再同阿兄说一句:只要我们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便是这天崩地坏,山倾河竭,也妨碍不得——何况这区区千里之国,百二十城?”&1t;/p>

        郭益谦听罢,顿时想应他一百句一千句,可偏偏都堵在喉头,一句说不出口。姬亮为了他,连国都肯舍弃,连昏君之名都可担,此种深情,他怎么生受得起?可又偏叫他受了,既是这样,他心里也笃定了将这一生情意还报姬亮。可又想起他师门与姬亮一家的渊源旧案来,一时又惶恐不安,思来想去,也只有打了费文通,或许还有秦渭阳与杜锷才能保得无虞。因此暗暗地将心又横了一横。&1t;/p>

        郭益谦对姬亮道:“你这是傻话,说说罢了,难道你还真的什么都不顾了?纵然你不心疼,我可舍不得这四五年的辛苦。”他低头幽幽叹了一声,又说:“差点就打了半个天下,功亏一篑,当真可惜了。”又将话头另起:“上卿那边是个什么情况?”&1t;/p>

        姬亮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含混道:“你才好了,费这些心做什么?上卿的事,你还有不放心的吗?”&1t;/p>

        郭益谦固执道:“正因为是他去,我才不肯放心!”他急得一咕噜坐了起来,惹得姬亮赶紧搀住他。郭益谦又道:“上卿到底怎么说?”&1t;/p>

        姬亮拗不过他,只得如实相告:“雍王答应了休战和谈,但和谈的条件雍王还没开出来。”&1t;/p>

        郭益谦故作疑惑,道:“君侯就不觉得蹊跷?”&1t;/p>

        “说来也怪,嬴玉所图无非是吴国之地,怎么上卿去了有近两个月,也不见消息。”&1t;/p>

        郭益谦道:“上次上卿出使雍国,也是这样毫无音讯。”他笑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雍王的。”他嘴上打趣秦渭阳,实际却暗暗引得姬亮自猜自疑。&1t;/p>

        果然姬亮起了疑心:“你这话倒点醒了我。”他在郭益谦榻边坐了,支颐思量:“即便一时有事回不来,信总该来,可这连信都没有一封……”&1t;/p>

        郭益谦不再言语,任姬亮一步一步往下猜:“他是我国中重臣,出使别国,一封信也不来,他竟也不怕我疑他?是了。他笃定了我不会疑他,所以越放肆大胆起来……”姬亮面上浮起一层狠色:“是丞相!”&1t;/p>

        他身后,郭益谦深黑的眸子在姬亮的阴影里越幽暗深沉不见底。&1t;/p>

        又过了五六日,秦渭阳终于从雍王驻扎的楚国旧城南晋传回了书信。&1t;/p>

        姬亮看罢,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郭益谦试探着问道:“雍王……他莫不是……又反悔了?”&1t;/p>

        姬亮屏退左右,将书信递给郭益谦,郭益谦匆匆浏览毕,一时也是说不出话来。&1t;/p>

        姬亮毫不奇怪他的反应,定定地看着他,等着郭益谦回神。良久,郭益谦不可置信地望向姬亮,口中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呢?”他语气陡然急切起来:“嬴玉费了这么大阵仗,到头来竟然只是要吴国奉他为天下霸主,而不取一城一地?”&1t;/p>

        姬亮冷笑:“他不图这些,必另有所图。霸主?哼,他嬴玉还缺这么个名头?即便他要这么个名头,远不用这样大动干戈,除非——”他话中寒意又森然了几分:“得一良臣,可抵千城。”&1t;/p>

        三百里外的南晋城,雍王嬴玉的临时行宫里,作为外臣的秦渭阳破例在内殿内室与雍王相见。&1t;/p>

        “寡人听说,上卿昨日派人回了吴国,想必是将寡人的条件告诉吴王了。”嬴玉在秦渭阳对面坐下:“不知吴王能不能成全寡人啊?”&1t;/p>

        秦渭阳浓墨似的眉毛一挑:“怎见得偏要他成全?”&1t;/p>

        嬴玉笑道:“怎么?你答应了?那好,不论他姬亮应不应——他要是为了你大动干戈,那寡人也为了你兴兵伐吴。大不了被史书记上一笔,寡人可不在乎。”&1t;/p>

        他说得夸张,秦渭阳只当是耳旁风,并不接话。嬴玉一袭玄色衣裳在他对面,似一座山一样威峙,秦渭阳被这股无形的压力逼得坐不住,起身走到昨日与嬴玉留下的一局残棋前,拈起一枚白子敲着细细思考着棋路。&1t;/p>

        嬴玉跟了过去,却并不与秦渭阳对弈,而是站在他身后一同看着这残局。眼见着秦渭阳落下一字,嬴玉皱眉,伸手将那枚白子拿起来另放一处,说道:“寡人故布疑阵,你若放在刚才的那个位置,不出五步,必败无疑。而寡人刚才替你走的那步,却是一子救全局。”&1t;/p>

        秦渭阳将手中棋子往棋盘上一抛,又是叹又是笑地说道:“早知差这一步定胜负,昨日便该下完的,白留到今天,害得我还以为有条生路。”&1t;/p>

        “寡人从来都给你留着一条生路。”嬴玉一面归置棋子一面说道:“但这条生路你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了。就像刚刚那一枚白子,下得对了,可救全局——只有那么一次机会。”&1t;/p>

        秦渭阳听出嬴玉的弦外之音。从他来议和的第一天,嬴玉就毫不掩饰地告诉了他自己的意图。嬴玉是个坦荡的人,秦渭阳见过吴王、晋王,可是也许是他们都太年轻,在秦渭阳看来,却总没有雍王这样的沉静却又威严。因此,即使是他,这个吴国使臣,也不得不拜服于嬴玉的霸主之气。&1t;/p>

        他朝嬴玉拱拱手:“多谢大王厚爱。”&1t;/p>

        嬴玉等了半天没见秦渭阳再说话,好奇道:“你怎么不辞了?”&1t;/p>

        “外臣不做无用之事。大王决定的事,外臣也无力左右。”&1t;/p>

        嬴玉不欲与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又坐了一阵,起身去了。&1t;/p>

        秦渭阳回到驿馆已是入夜,刚准备歇下,随从他出使雍国的一名郎官捧着一卷书简进来。秦渭阳见了,便问道:“君侯有信来?”&1t;/p>

        那郎官答应了一声,另外又从袖中拿出一方帛绢奉上:“还有……骁骑将军的书信。”&1t;/p>

        秦渭阳接了信,心中不禁责备杜锷:既有君侯在越亭与嬴玉对峙,你只好好镇守着山阳便是,给我写什么信?嬴玉提出来的和谈条件必然让君侯猜疑我。你又跟我互通消息,传到君侯耳中,岂非又添一重猜忌?&1t;/p>

        秦渭阳心中千头万绪,草草浏览了一遍来信。姬亮那边是三日前送出,照例来问和谈进度。因雍王的和谈书昨日才送出越亭,故而这信是来迟了,现下也没有回复的必要了。杜锷的信中则不过是一些家常的问候,这让秦渭阳更无心思回复了。&1t;/p>

        耽搁了这一回,夜愈深,秦渭阳这一颗心也愈沉。嬴玉这一封和谈书送过去,他在姬亮面前是百口莫辩了。更让他绝望的是,除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生以外,没有任何挽回局面的法子。这种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倚在窗边,就这月色将手掌举到眼前,细细看着掌心上错综复杂、毫无头绪的掌纹出神。月光从指缝间洒下,映得他瘦长的手指苍白而软弱。他也曾壮怀激烈,斗志昂扬,步步为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辅佐姬亮成就霸业,可姬亮还是信郭益谦更多一些,他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1t;/p>

        秦渭阳琢磨此刻姬亮怕已经收到了来自雍国的和谈书——可那又怎么样呢?他要猜忌,要生气,要冤枉自己只由得他去,事到如今秦渭阳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一辈子羁留异国,更何况横竖还有一死。&1t;/p>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渭阳只觉得这夜长如他的一生,窗外早已月隐云中,细细地下起雨来。这是今年头一场春雨,老话说春雨贵如油,枯了一季的草木便要开始欣荣起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枯了会再,可人的一生呢?&1t;/p>

        风又大了些,秦渭阳伸手便要去关窗,忽地支呀一声,门又被风吹开了。秦渭阳回头,只见廊下幽幽的灯火里,立着一个山一样峻伟的人影。&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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