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野兽
“终于都走了。”看着敦贺京子一步三回头的被助理好声好气地拖着离开，另外两个晚辈也鞠躬告辞后, 敦贺莲揉了揉因为京子要求开啤、而喝到有点胀的太阳穴, 对这间和室内仅剩的对象摆正坐姿：“现在可以开始好好聊一下正事了。”
“在此之前，”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 站起身，走到那边的日式复古唱片机旁，从选择众多的cd盒里抽了一张帕格尼尼的代表作，然后重新回到了座位。
悠扬短促的小提琴声从黑胶片上如同迷雾一般，从这间风情独具的包厢这头飘荡到那头，弥散着轻快而感染力颇重的时代气息。而面对面坐着的两人, 却都敛去了方才的自然和闲适。
……
“怎么会这么突然地想改剧本呢？……即便是三部连拍；只要时间够充裕, 倘若像原先那样安排的话，节奏方面才会更流畅啊。”
已经敲定了《月色》的所有流程，此刻提出这个疑问，敦贺莲也不过是想听听合伙人内心而非面上的真实想法罢了：“——用‘两部戏忙不过来’这种理由可是绝对应付不了我的。而且说真心话，我本来以为比起那个不三不四的烂剧, 你更应该选的是我们的《月色》才对。——是什么动摇了你的想法？”
……果然, 无论笑起来如何涵养和气, 新婚还是初为人父, 任何事也无法动摇这个人身上较真的特性。
“那个用词太刻薄了；好歹制片也投了那么多钱, 你就不能换成‘受时下年轻人喜爱的校园偶像剧’么。”鹿见星支着头，语气懒洋洋地回道：“受众不同啦, 别这么敏感；前途一片光明不可估量的大导演。”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敦贺莲不理会她的揶揄, “理由。”
“……因为目前还没有那个必要。”鹿见星见他坚持一个回答, 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两部既然同期拍摄——差距太大的角色，会让观众有很大的心里落差。而且我是真的没有那个精力了——原先我只是准备把《月色》当做敲门砖，才和你定好这部小成本剧作的。你也知道现在这个风气，”她叹息道：“不是看谁制作用心、斥资巨大或者内涵深刻……这些都是说给看客们的嚎头而已。只有迎合市场才是最重要的；《月色》授权给你、你联络那些熟人，我找投资……唔，废了那么多劲才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可以因噎废食。——机会人家给了就要抓住，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总之，不要又让你那些多余的完美癖作，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你要非这么说……”敦贺莲皱着眉沉默了一会，还是摇头，“本来就是我占你便宜的事，能揽到雪绝一并被注资…甚至你为了帮我打响名头、还全部一并交给了我；我是不该再多提意见的。但，”他用修长的手指捏起桌子上那只装饰用的千纸鹤，将它飞了出去，“只是为此，还不得不出演一个并非你所喜爱的烂…烂俗剧，让这种东西占据你宝贵的时间；甚至删掉了自己真正的心血用来迎合制片的要求。”
“我不满意这样的展。”
“如果椎名艾莉丝和东山麻美子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她们也会为你的这种做法而感到难过的啊。”
他孩子气地往后一靠，明明已经是快三十岁的成熟男人，此时看上去却颇有些幼稚。
“……关于这点。”鹿见星望着他脾气而不自知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改剧本这件事，确实，有一部分是出于考虑到忙的没时间，干脆一起删掉得了的这种考虑；但更多的、倒是参考了我的一个读者——也就是来自那个新投资人的意见哦。”
“他？”敦贺莲不甚关注应了声表示回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圈外人，听说还是个年轻的公子哥……星，你找到喜欢做的事情是可以，但注意别把自己也玩进去了。——那些英俊多金的年轻人我见得太多了，可惜基本没几个人品是正数；无论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这两个互用的身份，尽量不要和他们多交往吧。倒不是怕你感情受挫——你不会受挫吧？”他轻咳，“你只被骗过一次就长教训了；我记得是那个野兽岛的事儿——十几个涉及诈骗的知名导演制片原本准备最后卷一大笔钱就跑、还拿灵异的荒岛当幌子，想制造他杀的景象让人信以为真；却没想到恰好就撞到事先就和杀手说好、想买他们命的幕后真凶了。那几个死的倒是挺听冤的……你那个小男朋友从头到尾就知道吧？京子追那个真人秀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表情了；一个字：假。也就你这个半桶水的家伙才会去信他，让他耍你玩。”
“黑历史黑历史，我求求你忘了它好吗……”鹿见星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逢年过节就拿出来说；这很有意思么啊？”
“他们都以为你们那些参与者全被瞒在骨子里……”敦贺莲无视她的脸色，面色淡定地摸着下巴，“要我说也是对的，毕竟智商这种事天注定嘛。不过我感觉，你团里那个最小的姑娘应该是知道的……那她也太不够意思了——全程完全是在看笑话吧？这样的心性还要多磨练磨练才能实现她的梦想，我挺欣赏她的其实……”
“人家不用你欣赏啊大叔。”鹿见星用头撞桌子，“真的求你了别提我被玩了整整半个多月而且还录成节目放送的这件事了！”
“所以才说吃一堑长一智呀，咦你忘了吗？除此之外，你居然还傻乎乎地又和那个男孩交往了小半年呢；不可以随便用自己的话就把重要剧情给掩盖过去了哦……”
“啊啊啊啊啊麻烦闭上嘴好吗！！！”
……
“所以，原来新投资人就是那个讲话还挺风雅的奈良鹿？”敦贺莲听完鹿见星的解释，有点惊讶地扬眉，“噢……是他啊，这就有点意思了。——你是说：他原先就很欣赏你作为【胧命言一】的这个作家身份；但同时，他也是偶像团里那个总板着脸的小姑娘……嗯。”他稍微回忆了一下对方的名字，“铃原？是铃原她的朋友；然后这次竟然为了帮你拉到两部戏的女主角、直接豪爽地给《月色》系列投资了那么大的一笔。可随后，又对身为作者的你提出意见，说是删掉《月色》里的那些女性角色戏份比较好？”
“没错，事情基本和你总结的差不太多。”鹿见星换了个坐姿，“他的意思是：《月色》里男一号东山薄樱和男二号平生榴美的对手戏，才是整部书里的精华部分、而其他涉及到女性角色的那些……让他们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直接进化到相爱相杀（敦贺莲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的状态……好好好，他的原话是相互敌对的状态，”鹿见星也轻咳了下，“说是在影视里直接改成双男主会更富有戏剧性；如果三部剧都是在讲爱恨情仇那也太无趣了——他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他倒也不是歧视那些喜欢用搞事来推动剧情的女角色们，而是……”
她双手交叠、思索用怎样的一种语言才能形象地描绘出对方的心思：“他是不是觉得，作为第一部所以用了不少格外抓人眼球情节的《月色》，有点太重口味了？”
看着敦贺莲笑而不语的神情，鹿见星有些恼羞成怒：“你中二期的时候做的事比我不靠谱多了！京子都告诉我了；而我、只是写了几个变态相依相爱的故事而已，你可是……算了！为什么又要用那种目光看我？？！”
“没什么。”敦贺莲慢条斯理地道：“换个人都会这样啊。——‘十三岁就写死了自己书中所有人物，而且中间的过程牵扯到监/禁、暴力情/色、伦/理悲剧和各式各样的变态类型。’——说你一句心理扭曲都是夸你的。怎么，人家读者于心不忍这种剧情伤害到观众和演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
“我今天晚上一定会被你气炸的…算了不计较、我不和嘴毒的人计较……”鹿见星捂着胸口顺了会气，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就算再扭曲，那也是我的心血！不许用那种形容社会残渣的语气形容你的执导新作！只不过……”她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先别放飞话题，我是在跟你说那个奈良君的事情——这人的思想很独特，有些细节上的建议可以说别出心裁了。”
“我从前以为：他是个面冷心冷的人物，和那些高等学府出来的菁英份子没什么区别；就是顶多……比他们有点钱而已。于是当知道他是奈良鹿之后，我就觉得、有种非常强烈的违和感……”鹿见星跟他剖析自己的心境，“直到最近，我的新助理、就是那个黛编辑他告诉我：这个人曾经还有过人格分裂的过去——这件事就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目前为止、我也只和你说过，京子我都是哄她玩的。毕竟接下来你们大概会接触很一段时间，莲，你是三部戏的总导演呢……保险也是两年以上吧。你可以斟酌一下、该怎么和他相处；总之我这边的情报是都跟你讲清楚了的。”
“人格分裂啊……”敦贺莲端起面前的茶杯，仔细观察着水中的纹路，“所以现在痊愈了么？”
“这个不清楚。”鹿见星对这点不知情、也不太感兴趣，“或许吧，这对他们那个阶层来说又不是什么难治的病症。”
她耸耸肩，“从我个人的角度，人家好心帮了我这么多忙，还如此低调不宣扬；我是很喜欢他的作风和为人哦。再者，”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墙上的艺术描红，“你也早就受够了那些无聊透顶的老头子们了吧？每次合作起来都磨磨唧唧，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处都自己占了；然后还一副施恩挟报的模样——看着都令人作呕。我反倒倾向这种有一说一的合作对象呢。”
……你这孩子啊……你还有点学呢。
看着对面的少女一副‘我就喜欢干脆直接’的样子，敦贺莲心叹：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另有所图？那些从小就耗费多少心血和时间培养、养尊处优长大的财团贵公子——比如那个道明寺司，看上去人是蠢到没边儿了，但除了在自己的感情上拎不清外，他真的有外界传的那么单纯冲动吗？
所有人都把纽约那次的股市风暴当做他的笑谈，可当年的事件过后、道明寺集团在海外潜移默化的展又有谁注意到了？都说是那个枫夫人帮惹事的儿子力挽狂澜，但事实又究竟如何呢。
——上来就对你贪婪地索取所有报酬，一看就是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手里沾满了他人鲜血和哀鸣的豺狼鬣狗们、那副冲着猎物嗷嗷直叫的姿态是很让人不愉；然而真正坐在幕后，看着棋起局落、不动声色却让一个虚幻的国度湮灭……一旦招惹到了后者，那才谓是最极端的酷刑。
……
不过帮了这孩子的忙，又是朋友——应该不是反派人物吧？耳朵里还是鹿见星絮絮叨叨地讲述她那些对剧本的思路，敦贺莲不受影响地沉思着：要不要和一之濑他们说一声？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过当初就说好这个孩子在日本的时候拜托他们帮忙看着的……
……
“喂喂喂。”鹿见星稍微用劲儿地拍了一下桌子，“怎么回事？还想不想当导演了？为什么我正说着重要的剧改，却完全不见你反应呢？”
“哦，因为那太无聊了；所以我在走神。”敦贺莲笑眯眯地回道，然后就在对方即将飙前，及时换了话题：“既然《月》你不参与了，那后面的《雪》和《绝》总该有点规划吧；不如说来听听？”
“嗯……”鹿见星垂眸思索，“这个我想了整整两个星期，每天晚上都在想，已经好久没有睡个囫囵觉了——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
“睡着了？”
“你，请立刻go die。”鹿见星本想用嘴遁反讽一下，却现：对方作为一个被时代潮流所抛弃的大叔，根本就听不懂她的意思，于是不由得鼓气：“我让你——！！！算了，无力，深深同情京子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上还在同情我呢。”敦贺莲直指人心，“所以是怎么想的？”
“……虽然还早，不过雏形我都写好了！”
鹿见星被他提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决定不跟他多计较。她转过身，从背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了一个软皮的大本子：“你看你看，前几话的大纲我全都写完了——这个是《雪》的，嗯还有这个，《绝》的。”她依次翻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琼雪》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的故事，如果要影视化的话，就必须把太多的分支砍掉，所以我做了这样的处理……”
她正要开始介绍，就被敦贺莲插了一句：“《琼雪》我先前看过；那你签好的出演角色是哪一位呢？是姐姐？还是妹妹？”
………
“这两个都是我。”鹿见星轻描淡写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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