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祭一碗酒，吃一口肉
急促的放学铃声回荡在白城二十五中，扰醒了程叶的清梦，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教室只剩下收拾卫生的同学和向他投来鄙视眼神的班长，便伸了个惬意的懒腰，拿起书包神清气爽的出了教室，一边走一边比划着手势，口中更是念念有词：“看我少冲剑，在接一招中冲剑”就这么神神叨叨的一路走到公交车站，上了通往死党吕峰家的2o8路。&1t;/p>
两站地的时间眨眼便过，程叶下车飞奔到吕峰家门口一边砸门一边喊：“程大侠赏脸光临你这寒舍，你这小贼还不出来开门？”&1t;/p>
“尔等恶贼，偏在这时上门败坏吕某的雅兴，有什么事待我通过了这把级玛丽在说。”&1t;/p>
程叶听了这话忍住笑，默默在心里数着7.6.5.4.3.2.1&1t;/p>
“哐当”红色的防盗门应声而开，吕峰气急败坏的道：“要不是你过来敲门，今天我肯定就通关了。”&1t;/p>
“得了吧，就你那个不分瓣儿的爪子，玩到明年能过到8-2就不错了”程叶边说边走，随手将书包扔在凳子上，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回到屋子的时候吕峰又去玩它的游戏了，程叶在吕峰的床上一趟，开口问道：“你爷爷奶奶还没回来呢？”&1t;/p>
“没呢，姑姑家那档子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办完，昨天老头还特意托人给我送来五百块钱”吕峰边玩边说，期间又送了两条命，气愤之下一摔手柄，爬到床上问：“明天什么滴干活？你要是没事就来我家，我去买瓶酒要两菜咱哥俩整上那么一整？”&1t;/p>
程叶摇头晃脑的说：“大丈夫存于世间本就该大口吃肉大块喝酒，吾辈当之，不过，听说明天新华广场有从乡下来的马戏团表演，九十八一张门票，不如我们先去看个马戏，回来再喝？”&1t;/p>
吕峰举双手双脚赞成，他正愁没事干呢，想想都觉得兴奋不已，刚才玩游戏的郁闷一扫而空。&1t;/p>
孟静紧张的走向一个卖盒饭的老太太，在她面前蹲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和两百块钱，在老太太慈祥的目光下，鼓足了勇气，道：“奶奶您好，我可不可以求您个事情？”&1t;/p>
老奶奶是本地人，家里有儿有女，出来卖盒饭纯粹是在家闲的慌找点事情做，人一老了见到孩子便格外喜欢，尤其是面前这个孩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于是柔声说道：“你这孩子还真是俊啊，哪户人家这么运气，生了你这么个漂亮娃娃，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奶奶听着！”&1t;/p>
老太太的摊位离马戏团表演的帐篷并不远，在加上孟静有逃跑前科，所以每次带孟静出来李建军看的都特别紧，这会他的目光已经向孟静这边看了过来，孟静来不及多说，慌乱的把手里一直攥着的钱和纸条赛给老太太，急道：“奶奶，我都写在纸上，麻烦您，麻烦您了”说完不敢多留，急急的向着李建军那边跑。&1t;/p>
李建军抛下王梅，在半路迎上跑过来的孟静，抬手就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扇了一嘴巴：“你他娘的跟个老太太说什么呢？又想跑是不是？”根本不给孟静解释的机会，拉着她的大红棉袄前襟就往老太太那边走，到了小摊没好气的质问道：“我说你这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太太，他娘的跟我家娃娃嘀咕什么呢？”&1t;/p>
老太太一生都与人为善，向这样骂她的到还是第一次见，气的想回嘴又怕因此让这个黑脸的杂碎更加虐待小女孩，只好不阴不阳的说：“等那天真死了就上你家扒你家财路，小姑娘只是饿了，要盒饭吃。”&1t;/p>
李建军将信将疑，但对着老太太他就算在混蛋还能怎样？只好一拍孟静的后脑勺，气呼呼的道：“你他娘的，赶紧过去搬东西。”&1t;/p>
孟静扫了老太太一眼，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跑回车队去搬东西，康兆晨这个二十啷当岁的小伙总是在孟静抬重东西的时候过来帮一把手，崔雨则挑了个空挡给了孟静一把大白兔奶糖。&1t;/p>
等东西全部搬完后众人又开始布置场地，李二姐坐在演出帐篷里喝着茶水，眯着她的丹凤眼看王梅在看台上吆五喝六的指挥气就不打一处来，碍于权威又不好作，心里对李建军的怨念无形中又深了一些。&1t;/p>
零零碎碎的一切布置好后已是夜晚九点，孟静上了三车开始铺床，又打了洗脚水放在铺盖旁边，举着小手电等着李二姐回来。&1t;/p>
没过一会儿，一脸阴沉的李二姐上了三车，她脱掉鞋子袜子，把脚放在水温正好的脚盆里，看着已是空荡荡的车厢怔怔出神，她出神，孟静却不敢说话，只好蹲在旁边等着。&1t;/p>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良久，从李二姐嘴里传来一声悠悠叹息：“我好像听你说过，你爹就是国庆节那天死的吧？”&1t;/p>
孟静身子一颤，喏喏的应了一声，她不知道李二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1t;/p>
“李建军那个死人又是怎么把你领养回去的呢？”虽然相识很久了，李二姐以前还真没关心过这个问题。&1t;/p>
孟静小声说：“重阳节院长带着我们去敬老院给老人演节目，干爹在里面看到了我，后来就把我领了回去。”&1t;/p>
李二姐抬起头，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绝对的白皙，让人看了很舒服，眼眸颇有精神，没有任何修饰却像柳叶一样的弯眉，可称的上是眉清目秀，也就是年岁稍小，在大些怕就是要倾国倾城了。&1t;/p>
李二姐看着这张脸，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抬手打了孟静一巴掌，什么也不说，抬起脚在孟静的大红棉袄上擦干水渍才躺下去不耐烦的骂道：“滚滚滚！”&1t;/p>
孟静好像对此已经麻木了，尽管脸上很疼，她坚强的心却能把种种化解开去，端着水出了车厢，漆黑的天空浓重如墨，点点繁星缀在上面向世人展示它们最美丽的一面。&1t;/p>
孟静倒了水，在口袋里掏出一颗崔雨给的大白兔奶糖，拆开包装后很小口的舔了一下，很甜，她无声的笑了起来，大眼睛弯弯的煞是好看。&1t;/p>
举国欢庆的日子里白城上下热闹非凡，各处都张灯结彩，程叶起床后跟老爸老妈招呼一声便往死党吕峰家跑，这对不学无术的青年拿着吕峰爷爷给的五百大钞先是去游戏厅玩了个天昏地暗，直到晚上五点半才去附近一家面馆随便吃了口炒面，肚子填饱后两人打了辆车赶往新华广场，一下车便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吕峰兴奋的探头探脑，抓着程叶的手喊道；“叶子快看”他指着广场中央那处灯火辉煌的马戏团演出帐篷说道：“今儿个可是没白来啊，光看着阵仗就他妈的值九十八块钱。”&1t;/p>
程叶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那是，我程叶纵横江湖数十载，什么时候看错眼过，走着！”&1t;/p>
两人买完票后随着人群进了拉着铁网的马戏团帐篷，一进门是高低台阶的木质座位，随便找了一处空位坐下，静待节目开始。&1t;/p>
晚上六点三十分，团长李建军和他爱人穿着一身黄色的演出服从后台走了上来，鞠躬致谢后，两人先是一番吉祥话，引得满堂喝彩，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宣布节目开始。&1t;/p>
时间来到七点二十五分，孟静随着李二娘上了台，她穿着小坎肩，肚子和胳膊露在外面，下面是一条宽松的粉色裤子 ，裤腿处有很多细碎亮片，既然是演出，自然要化妆，所以当孟静出现在台上的那一刻，让很多男性都为之眼前一亮，这其中自然包括程叶和吕峰两个愣头青。&1t;/p>
“我靠，这姑娘好看啊，我看比的上咱们的校花李雅涵了吧？”&1t;/p>
“峰兄此言差矣，怎么可能是简单的比的上？简直是拉出一大截、”&1t;/p>
“我靠你小子这就变心了？还有，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实在受不了你了。”&1t;/p>
“闭嘴，看戏”程叶双目光，紧盯着看台。&1t;/p>
这个节目叫挫骨复位，在没看到演出前谁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轻松的音乐换成略显紧张的音乐，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一束白灯照在孟静和李二娘的身上，李二娘先是拉着孟静的手举起来在看台上走了一圈，方便让观众看到她完好无缺的手是什么样子，然后捏着她的肩头，在一波波的紧张音乐下骤然用力，你就可以看到，孟静的肩头很明显的凸了出去，再然后是手臂，最后还有手腕。&1t;/p>
全场观众都静了，倒吸冷气的盯着看台上那个两条手臂明显畸形的女孩，她就那么站在白灯下，弯着腰，垂着手臂，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也没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1t;/p>
紧张的音乐刺激着人们的内心，掌声直到此时才响了起来，李二娘举起双手姿态优美的浅浅微笑，向观众展示着她的手法与美丽，谁都没有想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观众席上传了出来，说是咆哮也不为过。&1t;/p>
“气煞我也！你这个毒妇，我程大侠命令你，赶快她的手给我接回去。”&1t;/p>
这声音在一片掌声中是如此突兀，以至于孟静听到后都很震惊，过去的表演中她从没遇见到此类情况，好奇心和感恩心使得她艰难的抬起头，于是在这年这月这日的这时刻，她看到了这个说话奇怪，怒气冲冲向这边跑来自称程大侠的帅气小哥哥，万千人中，那怕只有这一眼，却已足够将他的面容记在自己的脑海。&1t;/p>
程叶从小痴迷武侠，骨子里很早就烙印下了一些风格，比如英雄救美，比如行走天下，很多很多，从看到孟静的肩头凸出来的那一刻程叶的心脏就受不了了，此时含恨怒吼，愤怒冲刷掉了一切，他甩开吕峰的手冲下观众席就要找这个她眼中的歹毒妇人好好理论一番，可惜的是他最终没能跑到台上，四面八方的保安在第一时刻冲出来把他架了出去，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是个小孩子。&1t;/p>
经历这番变化现场气氛为之一冷，李二娘笑容有些尴尬，只好接上孟静的手臂，匆匆结束了这一场演出。&1t;/p>
后台的孟静少不了挨上几巴掌，但孟静一点也不在乎，与那一刻的温暖相比，这所有的苦难仿佛都微不足道，她趁着李二娘换衣服的空挡，从后台跑了出去，在铁丝网面前左顾右盼，终于在北面看到昨天的那个老太太。&1t;/p>
她走过去跪在老太太面前，郑而重之的磕了个响头：“奶奶，谢谢您。”&1t;/p>
老太太慌忙道：“孩子使不得啊快起来，你叫我买的酒和猪头肉我都给你带来了，酒是好酒，奶奶我给你添了些钱，是纯正的洋河酒，你就放心吧。”&1t;/p>
孟静听了这话又给老太太磕了个头，声音有些哽咽：“真的太谢谢您了，您是个好人。”&1t;/p>
“孩子说的哪里话，不碍事的，你这么小，还真是不容易”老太太说着，抡起包袱将酒和猪头肉扔过铁网，又说道：“孩子你开心点，这世上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奶奶家里还有小孙子等着我呢，不能在陪你了，就先回去了啊？”&1t;/p>
“奶奶您回去吧，不用陪我，天黑，您慢着点。”&1t;/p>
老太太诶了声，在孟静的目送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每走一步心就疼一下。&1t;/p>
直到老太太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孟静才用手在地面刨了个坑，打开包袱拿出猪头肉倒进坑里，又打开白酒，对着南面跪下，道：“爸爸，静静给您买了您最爱喝却舍不得买的洋河酒，还有好多好多你最爱吃的猪头肉，你在那边过的还好吗？有没有想我啊？你在那边千万不要担心我，静静现在过的很好，这些年，静静又长高了很多呢，以前你总说我是个小豆丁，恐怕等你在见到我就会大吃一惊了吧？呵呵，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等不及要喝酒了吧！”她缓缓将酒倒在地上，白色的酒液顺着地面流向铁丝网，流向望不到头的远方。&1t;/p>
她又从坑里拿起一块儿猪头肉塞进嘴里，因为她知道，每次爸爸买了猪头肉第一口总会给自己吃，自己要是不吃爸爸是不会吃的。&1t;/p>
孟静嚼着猪头肉，跪在地上，远处是万家灯火，头顶是绚烂烟花，然而无一处烟花是为了她而放，也无一处灯火是为了她而亮，她只有手上的空瓶和嘴里的一口肉。&1t;/p>
一直坚强的孟静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哭着趴到地上，只能喊着，爸爸，爸爸。&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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