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 苗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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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巴县这个地方似乎没有出租车，我也没有看到城内公交。这个其实可以理解，毕竟地理环境摆在那里，没有公共交通生存的土壤。但这也意味着我们三人需要开11路，穿过大半个县城。&1t;/p>
山里的夜晚来的特别早，也特别冷。我这个大男人穿着挡风的冲锋衣，依旧被山间吹来的夜风冻得瑟瑟抖。老板娘和阿蕾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早就经验丰富的披上了厚衣服，轻车熟路的走在前面领路。&1t;/p>
因为有人带路，我也就放任自己随处打量。&1t;/p>
山里的县城灯光稀少，夜游的人也寥寥无几，这里的居民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城外的大山，此时化作一道道巨大的黑影，就像伏卧在暗夜里的神兽，注视着这片小小的人类聚居地。&1t;/p>
威严、深沉、静谧又暗含杀机。&1t;/p>
我抬起头，仰望暗影包围下的天空，那里星光璀璨，一条银链高悬于上，无声的散着来自宇宙的大美。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撼的忘记了前行，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1t;/p>
魔都的夜空，只有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半空，独自阴晴独自圆缺。我险些忘了，天上还有银河的存在。成千上万颗光点，汇聚成壮丽的长河，恒古不变的奔腾着。&1t;/p>
“很美吧。”&1t;/p>
一声轻语将我唤醒，低头一看原来是苗蕾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一同仰望着星空。她大大的眼睛里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光，显得有些空灵。&1t;/p>
“我小时候，总听阿妈讲星星的故事。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过去伟大的先人。他们生前做出一番伟业，死后化为明星依旧照亮人间。”&1t;/p>
“听着挺劳碌命的。”&1t;/p>
苗蕾被我说的一愣，呵呵笑起来。&1t;/p>
“你说的对。是挺劳碌命的。”&1t;/p>
我看她笑，心情也跟着大好，心血来潮的问道：“会认星座吗？”&1t;/p>
苗蕾想了想，说道：“认得几个，但和你们汉人的叫法不一样。”&1t;/p>
确实，看着星星编故事是每个文化都有的现象。西有黄道十二宫，东有二十八星宿，显眼的亮星总会被赋予各种各样的名字和传说。&1t;/p>
我好奇的追问：“像北斗七星这样的，叫法也不一样？”&1t;/p>
“在我们这里，把北斗叫勺子，把北极星叫玄母。”&1t;/p>
苗蕾随意的往北方的天空一指，就指出了北天极的孤星。&1t;/p>
“你看，在那里。我们山民有时候在山里迷路了，晚上会爬到树顶上找玄母。玄母找到了，也就知道家在哪里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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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苗蕾聊着杂谈，一路走下来倒也不觉得远。&1t;/p>
老板娘和苗蕾的老家坐落在山脚附近，是县城的边缘地带。这里的路灯不多，只能依稀看出周围都是一层架空的吊脚楼。全是木头房子，嫌少有水泥的东西。&1t;/p>
见我在细看吊脚楼悬空的一层，苗蕾主动解释道：“我们这里离山近，经常有野兽跑进来。吊脚楼不仅可以防野兽，还特别抗震防潮。你看，支撑柱是有棱角的，一般修成八边形或者六边形，这样的话蛇也爬不上来。”&1t;/p>
我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看似简陋的老木屋，居然藏了这么多学问。&1t;/p>
房子里亮着灯，是有人在家的。在上楼前，老板娘特意对我嘱咐道：“阿达不懂汉语，你等会儿见到她可以不用说话，但一定要面带微笑，喝掉她递给你的酒。”&1t;/p>
“阿达是外婆的意思。”苗蕾贴心的补充了一句。&1t;/p>
“我知道了。”&1t;/p>
迎客的牛角酒嘛。说道苗族，先想到的就是神秘的蛊毒、精致的银饰和不能推的牛角酒嘛。这还得多亏旅游局的大力宣传和各种小说、影视作品的大胆杜撰。&1t;/p>
我记得以前看的宣传片里，苗族姑娘们守在寨子门口，手里端着的牛角都小小的，只是个牛角尖。里面装着自酿的白酒，度数估计不低。&1t;/p>
总之，先喝完一牛角再说吧。&1t;/p>
我暗自做下决定，心里还没太当回事。&1t;/p>
上楼，脱鞋，跟着老板娘的带领走进一间带火炕的大房间。甫一进门，就见一位耄耋老人盘腿坐在房间中央的柱子旁。她满头银丝，神情肃穆，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风霜，但她的眼神极亮，腰背挺直，没有一点年老者昏聩衰弱的迹象。火坑里的木炭烧着暗红的暖光，更是将她照的面色红润，精神矍铄。&1t;/p>
老板娘和苗蕾都向老人低头行礼，并亲热的唤她阿达，我学着她们的动作依样画葫芦低头行礼，但是没有开口说话。&1t;/p>
老人点点头，示意我们落座。四方形的火坑，刚好四人各坐一边。&1t;/p>
老板娘向老人介绍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苗蕾也时不时的说上一句，因为两人用的均是方言，所以我也听不懂她们是怎么在形容我的。不过能感觉到老人犀利的目光戳在我的脸上，刮来刮去的，压迫感十足。&1t;/p>
我按着老板娘的叮嘱，脸上挂着微笑。不，说微笑实在是太言过其实了。分明就是僵硬的假笑，不自然的怪笑。&1t;/p>
别说老人家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老板娘更是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苗蕾瞟了我一眼，转过脸，肩膀可疑的抖动不止。我汗颜的压下嘴角，不再勉强自己。&1t;/p>
这时，老人家眉头已经皱成深深的“川”字，对苗蕾说了一句。苗蕾应声，然后离席走出房间，回来时两手端着一只牛角。&1t;/p>
那只牛角非常漂亮，全身呈极具张力的弧度。它被打磨的光滑|||润手，表面体现出琥珀般的晶莹。中间绑着一根红绸带，用作悬挂的绳扣。以我画家的眼光来看，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放在魔都的拍卖行里能炒到五六万的高价。&1t;/p>
苗蕾把牛角递给我，我伸手一接，感觉沉甸甸的，分量不轻。从杯口往里看，果然里面装满了澄清的液体。&1t;/p>
这就是鼎鼎有名的牛角酒了。可这杯酒，和我想象中的相差太多。要说差在哪里……&1t;/p>
这Tm也太大了吧！一整只牛角啊！说好的只是个尖呢？两瓶红星二锅头灌进去，都不一定能灌满吧！&1t;/p>
额头上开始有冷汗冒出来，我求助的看向老板娘，没想到她拼命做着“赶紧喝”的比划，我顿时心如死灰。还是苗蕾有良心，提醒我只要喝一口就行。&1t;/p>
我凑到杯口动了动鼻子，没有闻到冲鼻的酒味，稍稍安心了一点。&1t;/p>
农家酿的土酒，总不会比蒸馏酒度数高。&1t;/p>
于是，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1t;/p>
“唔！”&1t;/p>
操！好辣！操操操操！不行了！嘴巴要烧掉了！好辣！辣死我了！舌头！舌头麻掉了！操！这是汽油吧！&1t;/p>
我反射性的想要把酒吐掉，但是其他三位女性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我要是吐了，怕不是要把脸全丢在这儿。硬着头皮一点点地往下咽，灼烧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与之相反的，一股热气噗噗的往脸上冒，烘的我脑子昏。&1t;/p>
赶紧把贵重的牛角杯递还给苗蕾。我真怕自己一个手抖，把宝贝摔进火炕里。就这一探身一坐直的摆动，我顿时觉得天地都在转，差点自己扑进火坑里。&1t;/p>
也许是对我的表现感到满意，老人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张口说出一句方言来。老板娘自觉的做起翻译的工作，跟我说道：“阿达在问你。来镇巴做什么？”&1t;/p>
来镇巴做什么？&1t;/p>
我的思维有些迟钝，慢腾腾的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问话，然后慢腾腾的想着要怎么回答。&1t;/p>
我是来……我是来……&1t;/p>
“我是来取景写生的……”&1t;/p>
老板娘用方言转述了我的话。可能对于务实的老人来说，难以理解我这种特意跑到山里来画画的行为。她的脸上浮现出困惑，又说了两句话。老板娘和她解释了半天，她还是满脸不信。&1t;/p>
趁她们交谈的时候，苗蕾转头对我说：“魏哥，能给我看看你的画吗？”&1t;/p>
“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画一幅。”&1t;/p>
我转身翻包，脑子里晕乎乎的，有点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可偏偏情绪异常高昂，拿起纸笔时，感觉能画下整个世界！&1t;/p>
翻开写本，抓起支笔就开始涂。主题啊，构图啊，用色啊，全部抛诸脑后。眨眼间在纸上划拉出一团乱线，可我就是感觉良好，心底涌上来的激情驱使着我不断甩动手腕。&1t;/p>
我大开大合的动作不仅抓住了苗蕾的眼球，也吸引另外两人的注意。而正我专注于笔下，全然无暇顾忌周围。&1t;/p>
纷乱的思绪从眼前闪过，快得我根本抓不住，于是我干脆放飞自我，任凭想象自由飞翔。&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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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的余晖、黑压压的群山、漫天的星斗、苗蕾眼中的星子……旋转着，旋转着，越来越快，模糊成浩瀚的银河系……无数的光点在瞬息间诞生泯灭，星云宛如飘渺的轻纱散着绚丽的光彩……在银河的中心，群星的密集之处，微微臌胀，贪婪吞噬，在孕育着伟大的存在……&1t;/p>
我使劲的凝视着，一心专志的凝视着，不看清楚誓不罢休的凝视着……凝视着……凝视着……&1t;/p>
倏地，耀眼的银心蠕动了一下，裂开一条黝黑细长的缝隙。&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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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1t;/p>
浑身一个颤栗，我猛地清醒过来，衣服被冷汗浸透，酒也醒了大半。这种感觉，和我每天晚上被噩梦惊醒时是一样的。&1t;/p>
“大哥你没事吧？”&1t;/p>
老板娘一脸担忧的问我，我却无法坦率的回答她。我感觉自己糟透了，明明坐在篝火边，身体却在一阵阵的冷。沉默了片刻，我才缓缓的点头，说自己没事。&1t;/p>
苗蕾趁我不注意，拿走了掉在我膝盖上的写本。她看了一眼，脸色变了一变，然后将那一页画纸撕下来，丢进了火坑。&1t;/p>
我没有阻止她，甚至在心里感谢她替我处理掉这个东西。&1t;/p>
白色的画纸覆盖在炭上，很快起了一个焦黄的小点，小点迅扩大，变得焦黑，燃起火焰，灰烬随着热气的蒸腾，飞向屋顶。&1t;/p>
我呆呆的望着火光，良久，开口道：“我告诉你们。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我全部都告诉你们。”&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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