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少年远游 时代/开幕

　　黄昏时分。
　　倾斜的夕阳将万里余晖洒在了这片草原之上，氤氲不再，微风吹卷过遍地的浅翠流光，如阵阵麦浪，荡向远方。
　　相比乡落里未化的积雪，山下的新春，总是来的特别早。
　　就像每一个时代……交替过后，都会从人间开始这般的新生气象。
　　老人这么想着，淡漠之余，终究有了些伤感。
　　时代落幕了。
　　天域毁灭了。
　　这一切，对于天域之人而言自然是难以磨灭的创伤。即使是过个十年百年，再次谈及，依旧残留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和痛彻心扉的悲伤。
　　可对于这个世界的变化，又有谁能仅凭个五年……就盖棺定论地说个是非功过呢？
　　世道本来就不可能长久和平，旧秩序的崩塌摧毁和新时代的改天换地，也不过是让世道……更乱上一些罢了。
　　可取而代之的群雄并起，群星闪耀，反而让他眼里的世界，变得比以往的时代更加有趣了一些。
　　历史的洪流，能记住的永远只是那闪耀过的星辰、豪烈过的英杰，至于星辰之下的涛涛血海、累累尸骸，那些普通人的哀嚎悲泣、随波逐流，终归只是一笔带过的泥瓦砂砾而已。
　　盛世千年的历史，也从来没有乱世百年来得璀璨壮烈且记忆深刻！
　　与之相对应的，盛世或许只是登顶，才有被铭记的价值；而乱世只要改变了一次历史的车辙，便有被书写的资格。
　　这便是时光！
　　或者说，这一旧时代落幕后必然随之而来的属于新时代的乱世篇章里……即将被铭记的时光！
　　只是随后，老人瞥了眼身前面向平原黄昏满脸陶醉的小家伙，却又微微摇头。
　　这一次，终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个时代的更替，毕竟不是所谓的盛极而衰导致下的自然规律。一个繁华盛世于陡然间落下帷幕的异乎寻常，终归让这必然开启的乱世，因这些年似乎越加璀璨强大的纪元而迟疑停顿了下来。
　　那当然……只是假象。
　　但毫无疑问，世界却有了缓冲的时间。
　　也有了小家伙们成长的余地。
　　这么想着，老人笑了笑，仰起了头，望向天空。
　　在天域如日中天之时，小家伙的父亲作为曾经天下第一少的一枝独秀、人间得意，老人已经见识过了。
　　可在大厦倾覆之后，这个小家伙作为新时代中必让人忌讳的亡国余孽、时代遗孤，又该会在这即将动荡的乱世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万丈波澜？
　　是身不由己地成为一笔带过的泥瓦砂砾？还是莫名其妙地变成改变历史的风流人物？
　　亦或者，于乱世之中，势不可挡地——登顶天下！
　　老人忽然间有些期待了。
　　……
　　当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小家伙闭上眼细细回味片刻，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毕竟只是一地的风景，半日的悠闲便已足够。小家伙倒也没有太过流连和不舍，在雀跃之后，便蹦跳着追上开始往前迈步的老头子。
　　终究只是沿途风景，正事……也该有了。
　　小天陨望向老人，有些期待：
　　“那个……老爷子，出了家乡的这片地界，是不是就该安排我做点什么了呀？”
　　老人回头撇了他一眼：
　　“怎么，出来就想找事做？不想先像今天这样，游山玩水一阵子？别的不说，比这更绚彩流光的美景仙境，我大概能带你看个几千处。”
　　“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游山玩水啊？”小家伙翻了个白眼：“你信不信，乡落里就是最好吃懒做、贪玩恋睡的小丫头，她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日子？”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在乡落的日常生活中，那个小丫头从来都是这类“半日小偷”中的翘楚，而小天陨的偶尔躲懒无所事事，也同样能做得心安理得。
　　可倘若少了所谓的“半日”，而用“浮生”都去追求一个“闲”字，那这个人的一生也就没有了价值。
　　在乡落里，即使是小丫头的生活主旋律也从来不曾离开过学习和训练，而小天陨那些看遍乡落每一角的人事足迹，也一直都是旋律之外的插曲，是他“偷”来的是时间里最大的消遣。
　　太奶奶曾劝小家伙们吃饭时说过一句：“菜肴再美，亦非主食——不能当饭吃”；  老夫子告诫的“人有立身之本，不可忘，不可放”。天陨总结下来，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主次之别，不容混淆！
　　所以即使菜肴再多，也不能不吃饭；世间繁华纷纷，也不能模糊了自己立身处世的根本；而沿途的风景再美，同样不能忘了自己终究有正事去做。
　　虽然……小家伙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正事会是什么。
　　老人一直能听到小家伙的心声。对于他洋洋得意的主次之论，老人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道理很对，但是不全——或者说，不够高。”
　　“额？又准备拿你百年后的道理和我唠叨？”小天陨咋咋嘴，这回的他准备和老人好好地打一场擂台了。要知道，这个主次之分，可是他琢磨了好久的道理！
　　——有好几天呢！
　　“……好吧，那就不告诉你了。反正以后，你会明白的。”老人想了想
　　，微微笑道。前车之鉴，他忽然觉得很多的道理都该让小家伙自己去懂——哪怕只是日常里一次寻常的对话，亦或者生活上一件细而微的小事。
　　这些他所疏忽的潜移默化，那些个看似天经地义的道理，老人准备再也不去主动唠叨了。
　　“……”小家伙本已想了一大堆反驳的话语，结果却被老人的妥协给一下子噎了回去。他有些郁闷，只能在心里哼哼：
　　好一招以退为进，可我偏不问！
　　……要有本事，你就再激我一句试试……
　　……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老人看了眼小家伙的愤愤不平，莞尔问道，温和的语气里都满是笑意。抛开小家伙内心的小九九，如今弄懂了几百年来的疏漏所在，对于这个最新的“徒弟”，他准备给小家伙更多选择的自由。
　　小家伙倒是干脆地摇摇头：“不知道！”
　　随后他试探地问道，“要不……你来给我上课？”
　　“呵呵——”换来的是老人满脸的鄙视，“你当我是你家乡那个老酸儒？
　　——打骂体罚我在行，教书育人……再过几百年恐怕也没戏！”
　　“那做什么嘞？还让我自学啊？”小天陨嘟囔着，“我才5岁呢……”
　　“所以……只能听我的？”满脸笑意的老人与其说是询问，倒更像是揶揄。
　　“……”小天陨深刻想了想，最终只能郁闷地点头。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调教好那些不听话的小气团，可因为自己“刚刚”觉醒的缘故，乡落里的长辈们“自然”来不及给他指点什么，所以听这个似乎很可靠又似乎很不着调的怪老头，也确实是唯一的选择。
　　“好吧……”
　　原本以为早有了明确的安排，却不想这次的老人踌躇良久，深呼吸了一口气，终究有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在十岁之前，便让我带你看看这一个世界——无论是天上风光，还是人间风景！”
　　“还真……看风景啊？这好像……不应该是我现在该做的事吧？”小家伙砸砸嘴，有些难以置信。他一直觉得，像今天这般的风光美景，就应该是一种休闲甚至是一种奖励，作为生活的主旋律……那就本末倒置了。
　　“……是啊……”
　　老人吐出了那一口浊气，终是点点头。
　　随后的他微微转了个角度，背对天陨，仰起头来。
　　他有些不忍心看身边这个还不到他腰间的小小少年了。
　　“……”
　　小天陨并没有发觉老人的异状。他这一刻大概其实只觉得，老人的“不着调”，似乎比所谓的“很可靠”要更真实一点。
　　算了，只要有调教小气团的那些修行功法，那以自己的勤奋和自律，老人即使真带自己游山玩水，自己也能自学变得很厉害的！
　　小天陨这么想着，倒也不觉得游山玩水就一定会耽误自己的“正事”了。
　　“呵呵，放心啦——”
　　重新低下头时的老人已经恢复了之前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他拍了拍小家伙的小脑袋，不过说出的话，倒是没什么不着调的揶揄。
　　他做出了决定。也确实，没在开玩笑。
　　“你的小心思我知道，带你领略风景之前，修行方面的事情肯定会帮你安排好的。
　　“修者修行的三要素：真元、体魄、以及精神海——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带你去找这世上最无错的那三本功法。”
　　“一本在玄宫，一位你绕不开的丫头手上；一本在帝都，一个落魄老酒鬼手里，而最后一本——我大概得揣瓶酒，去找一个狐族的小姑娘贿赂一下……”
　　“但是——所谓的修行，并不是你接下来最重要的“正事”！随后的五年里，那三本功法的修行只是你生活的一小部分……当然，也是不能间断的一小部分。我对你修行的要求：不求快，只求稳和扎实，以及持之以恒、日复一日——其实你求快也没用，我会下一个禁制，这五年内，你都只会在黄阶初级折腾。
　　而你真正的“正事”……五年的时光，我会一个一个地，带你去看遍——所谓的人间风景。”
　　“不用怀疑，这就是你在十岁之前，需要上交给我的那份考卷——不，是十五岁之前，需要上交的那份考卷的上半卷！毕竟十五岁之后……呵呵……”
　　“好了，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便是开卷日！”
　　“嗯。”小天陨乖巧地点点头，静静地听完，没有打断一句话——如果说之前他以为所谓的“看看人间风景”只不过是老人戏弄他的玩笑话的话，那当老人用端正的态度将他未来五年需要做的事情正正经经地告知他之后，他便知道他未来五年真正需要去做的事情。
　　或许不止——他其实，更想狂妄自大地、把这一切做的更好！
　　至始至终，他依旧还是那个心智早熟、心思细腻的小家伙。
　　于是他对自己说：
　　今晚好好休息。
　　明天，便是新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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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清晓。
　　边陲小镇。一间普通的旅馆。
　　老人帮已经熟睡的小家伙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下一刻，身影便出现在了旅馆的屋顶上。
　　顿了顿，老人从空间中拿出一只白玉酒壶，躺了下来，微抿了一口。
　　没什么滋味。
　　可就是这么没什么滋味的酒，存量也已经不多了，而想到不久之后他还得拿出去一壶，老人都不由地有些心疼。
　　老人叹了口气。
　　没剩多少了。
　　而喝完之后，或许这辈子都没有再馋一口的机会了。
　　老婆子的这酒，其实早该断货了——如今所留存的，还是当年那位温婉女子在新婚前夕，偷偷帮他添来的那几壶。
　　而想起这位温婉女子，老人对楼下熟睡的小家伙，便又多了分温情和愧疚。
　　在小家伙平静而淡然地接受了老人的安排之后，老人整夜，反而有了更多的放不下。
　　看遍人间风景——这本是个最具成效、最能让小家伙成熟的选择。老人唯一的顾虑，其实只在于小家伙的心性是否达到了足够的要求——要知道，无论是小家伙的父亲还是那一人，选择走上这一条路，都是十岁之后的事情！
　　小家伙接受了。平平淡淡，简简单单，连所谓的忐忑彷徨……都没有！
　　可这种彻底打消老人顾虑的态度……恰恰是老人整晚放不下的所在。
　　真正的人间风景，太多了呀……
　　那些一地乡俗，一方民情，一国兴衰，大势走向；
　　那些百战老卒，佣兵游侠，鸡鸣狗盗，异族武装；
　　那些离乡乞儿，市井寻常，大门大户，贵胄皇家；
　　那些人情冷暖，阴诡杀机，宫闱祸事，天下棋局……
　　都是人间风景！
　　可这些个点点滴滴、方方面面，倘若让一个孩子仅仅五岁就参与其中，去涨见识、学技能、识人性、问本心，去尝试剖析那千万条脉络的症结，从而找到任何事物任何难题中最关键、最核心的本质所在……
　　会遭遇多少坎坷？会经历多少磨难？会吃多少的教训？又会在这些苦难之后学会多少微不足道却又必不可少的道理？
　　终归，于心不忍啊……
　　老人终归没有选择更改。
　　一方面，哪怕以老人这样的阅历，他依旧找不出除此之外更适合小家伙的成长方式；而另一方面……对这个小家伙来说，当他选择迈出那一座乡落走进人间之后，这一切，便已是他成长的必行之路——虽然或许有晚一些的余地，可越早走，终究越有通向未来的可能！人的未来是充满危机和变数的，或许只要一个不慎，小家伙随时都会倒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背地里或许伏线千里、内幕重重的小事之上。
　　这个天下，不会给小辈们多少的时间的。
　　小家伙的天赋，即使再如何地惊艳绝伦，能多上一年的成长或者早上一年的成熟，都是对自身的最大保护！
　　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小辈只中，得天独厚而又众望所归的，也不只小家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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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位少女，十一芳龄，便已掌管那方天下瞩目的宗域近五年，不走人间，不露芳容，面向鸾座，不必端坐在上就有了一派宗主的天阶气象！
　　大道之宽，未来之远，可期，无可限！
　　有一位兽族，狐媚脸庞，阴阳体质，本该是倾城倾国倾男女的天人相貌，他却面甲覆脸，毡帽盖头，独自行走在渊古山脉已三年！
　　心志之坚，韧性之强，天下雄主都未必能与之比肩！
　　有一位孤岛少女，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天生绝脉为天所嫉，本没有活在这世间的资格。却没想她父母远赴千万里为她寻来了那只幼小冰灵，同体同脉，同生同死，更是共享了一份天下炽热的传承——只可惜她的未来至少有两道难关要闯：闯过了，一路无阻，海阔天空；闯不过，天嫉红颜，身销玉陨。
　　福缘之广，天赋之高，可畏又可怜！
　　这三人，每一人都是那般得天独厚！
　　每一人都是那般得千年不遇、万年难求！
　　每一人……都走在了小家伙的前面……
　　小家伙的路，很长呢……
　　他既然走出了桃源，走向了世界，那从迈出的第一步开始，要么登顶，要么死亡！
　　在这个世道，没有后退的选择！
　　思绪回转，老人微眯着眼，眺望远方。
　　视线中，一轮红日越出了地平线。
　　黎明初至，旭日初升。
　　可离艳阳当空、光芒璀璨的那一刻，可还有不短的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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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耀在了小家伙的脸上。
　　迷糊之间，将醒未醒中的小天陨揉了揉眼睛，爬起身来。
　　他有些开心，双眼微眯，嘴角微扬，恰如新月弯弯，秋水荡漾。
　　一夜的安睡，他做了一个好梦。
　　他看见了一条路，好长好长，似乎根本就没有走到终点的可能。
　　但路的尽头，有人在对他微微笑着。
　　他有些迟疑。犹豫着后退，或者，换一个方向。
　　而最终，他尝试着踏出了第一步。
　　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于是他告诉自己：
　　不用怕，
　　一路前行即可。
　　人生只有两步：
　　踏出第一步，走好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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