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替公子借兵（下）
墨葭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
就在下一刻，她又恢复了她以前最不喜欢的假笑状态，唇角轻启，眉目微挑，暖人肺腑，饶是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这笑容有一分不妥当的地方。
“白将军说笑了，墨家的兵马本就是公子的，何来借兵一说？只是兵马事关重大，墨家正处多事之秋，还望姑娘能出示些凭证。”
虽然墨葭煞白的面色只出现了一瞬便被强行催动的气血补成了微红，但白玉皓仍是看在眼里，心中念头几转却也不忙计较，点点头道：“却是应当。”随即拖墨葭取来自己的一应物品，取出一把层层包裹的无鞘剑上。玉手握住剑柄，随即剑气纵横将那包裹剑身的布条撕得粉碎，露出幽蓝色的剑华。
“姑娘想来识得公子佩剑。”说罢，取出墨羽交给她的信递给墨葭，便退到一旁静静等待墨葭答复。
“公子与姑娘原是同行？”墨葭便看便似是随意的问道。
白玉皓在一旁点点头：“不错，我与公子在大周一见如故，白玉皓如今乃是赋闲之人，闻的羽公子有事，自当相随，只是公子如今归途为大夏世家所阻，不得以携公子信物手书，来墨家调兵。”
“我家公子赴大周时名声已经臭了大街，不想白将军竟能与我家公子相交，葭替墨家上下谢过姑娘。”虽然说着感谢，但白玉皓却分明从内里听到一阵疏离之意，显是觉得她另有所图，不过嘴里说着，手上却是不慢，便读信便遣人取出大夏的地图，标注了其中几个点，随后抬头看向白玉皓。
“多谢姑娘相助，公子的情况我已知晓，接下来姑娘不妨在墨家小住几日，我这便点些兵马，迎公子回来。”地图之上刚刚落下的标注不下十处，皆是刘家宋家沿路的部队或是江湖好手，她却只是淡淡到“点齐兵马，迎公子回家”，轻松的和出城迎接友人一般。
“妹妹且慢！”墨葭二话不说便套上盔甲往门口走去，直把白玉皓当个普通的送信之人，白玉皓也如同她意料之中的那般叫住了她。
“我知道姐姐也是兵法大家，调兵遣将奔袭百里或许还在我之上，只是姐姐奔波数日，今日到了墨家就该当好好休息才是，墨家如今这些儿郎尽皆与我相熟，想来在妹妹我的指挥下应当不至于逊色姐姐太多。”话到最后，甜甜一笑下了结论，“姐姐还是待在墨领歇一些时日吧。”
一旁侍立的士兵只在学堂听过几天书，勉强能认得清地图上的标注，但墨葭和白玉皓二人说话之间半文半白夹枪带棒，每句话皆有数重意思，只听得是晕晕乎乎，明明看着两位天仙似的将军皆是满脸笑意，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空气之中有些肃杀的味道。
“哈，姐姐那两下子哪里便敢说胜得过妹妹？妹妹率二十万兵马逼得蛮皇不得不遣武者相助，绝地之中为人族树不倒军魂，莫说是姐姐我，这世间任意一位将军都是不如的，只是此次实不能让妹妹统兵。”
“请姐姐赐教。”
墨葭回身看向白玉皓，墨羽送回来的幽蓝色长剑在她手中颤了几颤，杀机微露，白玉皓接下来这句话若是不能让她满意，她却是不怎么介意让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女将军消失在墨家，了不起给墨羽一个白玉皓自行离去的解释便好了，虽然八成骗不过墨羽吗，但墨羽却也没什么责难她的理由。
“妹妹统兵自然能将墨羽接回来，但若是只为了让墨羽回来，不说我二人突破儒家的封锁能力是不是已经够了，姐姐直接去拙峰寻清虚观岂非更加容易些？”白玉皓似对这杀意并无所觉，自顾自的说道，“又或者妹妹以为，姐姐从大商调不来一支兵马？麻烦是麻烦了些，但偷偷寻个百人千人，诸世家明争暗斗之时，却也不是很难，那我缘何要来妹妹这里一趟，既要自证身份，还要时时防备被妹妹你这情敌一剑劈了？”
“哼，不妨明说。”墨葭皱了皱眉头，尤其是听见那一句“情敌”，却也收了剑，让一旁的侍卫退下，却是对白玉皓之前的话有些认同。
“公子若要回来，最大之阻碍，并非名声。黑白是这世间最容易颠倒的事情了，昔日我同林涵居大商朝堂之上，风言风语却比公子这个白丁是‘民族叛徒’少了许多，其中种种想来妹妹也是明白的，如今世家纷争，这家说那家领地之内饿殍遍野，那家又说你的家主斯文败类，公子昔日身上的脏水此时看来倒也没有多么显眼，那些声音之所以还有些力量，无非是公子如今还只是公子罢了。”
“是以，今日调兵说是为公子解围，实则予公子兵马，非是借兵，当是借势，此战过后，公子当重归世间棋手。而若是妹妹这位墨家新秀带兵前往，这当真就是借兵了，公子归来之后仍是公子，算不得墨家之主。今日墨家最大的危机不在墨领之外而在墨领之内，总是玉帅与妹妹皆不会害公子，但世人却不会这么看，将士们亦不会这般想，到时倘若有针对妹妹或玉帅的流言，虽未必能让妹妹与公子离心，但公子与将士的心，却是离定了，儒家等一干人等再借墨家巨子公推之事掀些波浪，却不知妹妹打算如何应对？”
墨葭忽的想到前些日子落风寄回来的信，说是遇到一位名唤李杰的书生，胸中似有丘壑，言语之中对如今天下时局颇有见地，却是来信想让墨葭劝苏玉回墨领掌兵。
其中关节自己想不明白，今日听白玉皓亦有这般担忧，那个叫李杰的还真说不准是个人才。
真的该劝玉帅回来吗？
墨葭心中略有盘算，却总觉得心头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快，墨羽刚回来，自己就要离开吗？这和把墨羽直接让给面前这个女子，有什么分别？
想到墨羽，她的心不由得乱了，一身银铠在门外的阳光下闪着光辉，穿着暗红色袍子的白玉皓在飞扬的尘埃里安静的站着，等身前这位姑娘的答复，心中一时有些不忍，却被她强行按住。
突然，墨葭笑了。
“姐姐怕是诓我。”她笑语盈盈，而这笑，却是真的发自肺腑。
“玉皓所言句句属实，妹妹仔细想想便知，何来诓骗一说？”白玉皓反问到。
墨葭闻言摇了摇头，嘴里怀疑着白玉皓的言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
“阿羽少时或许会有这般想法，但从百族回来的阿羽，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喜欢这些了。墨家巨子是谁，墨家家主是谁，天下如何如何，早就不放在他的心上了，他已经为天下牺牲过好几次了，已经牺牲过好几次的他，或许还喜欢军阵，喜欢兵法，但他却不会乐意参与其中，只怕他现在心里想的就是被架空好了。”说着，她掩嘴轻笑，穿着铠甲却浑似那个和墨羽从百族归来后在墨领闲散度日的少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托姐姐借兵，但想来是不会和姐姐说那么多算计的，因为他根本不想当这个家主，就像个小孩子，这天下不给他道歉，想让他继续劳心劳力为天下谋福，只怕他不依哩~”
此话说完，墨葭才重新在白玉皓面前拿到主导权，一身军阵之中淬炼出的自信喷薄而出，让白玉皓见了隐隐心惊。
墨羽的确只是在发现那包围圈凭借两人绝难脱身且有些不解儒家追击力度太弱，这才托她先来墨家调些兵马，无论儒家和那些世家诸侯有什么算计，手中但有一支铁骑，便无所惧。
至于墨羽为什么在诸多选择之中让她来墨家，说不得真相其实是那个还不知道墨葭和落风并未结合的少年，有些想一位姑娘却无法诉之于口吧。
只是这句话她断然是不会说的。
“我答应了。”
“什么？”
突然之间，墨葭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此次，阿羽便拜托姐姐相迎了，妹妹这便调一千羽林，想来以姐姐的能力，有这一千兵马，那些魑魅魍魉皆同跳梁小丑。”墨葭笑着解了自己的铠甲，放到白玉皓身前。
“虽然阿羽没有接管大权的想法，但他应该是那个坐在云端往天下落子的人啊，他那么聪明，还那么好心，无论如何，也不该以归于云山为结局，无论他喜不喜欢，我却是不喜欢的，我也知道，那样的他，没有他说的那么快乐。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伟大，被误解会生气，被架空会难受，还会赌气发脾气，故作洒脱。”
“但我心里，他终究是要从江湖之中走回江山之上的，所以姐姐你想的对，这次的确不应该是我，不应该是我这个已经和他分手的女子，如今手握重兵的将军去接他回来，应该是，你去……”
说着，白玉皓看见面前的姑娘眼角有些湿。
她应该明白，我此去之后，天下便皆会以为我白玉皓乃墨羽红颜知己，而墨葭不顾旧情，就连出兵亦是不肯亲自，尚需白玉皓相求。
可“你去吧”这三个字还是压在嘴里说不出来。
“姐姐快去吧，阿羽他，还在等呢……”
少女笑着把兵符塞入另一个女孩手中，满面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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