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我辈复登临
瓷器破碎的声音着实是好听的紧，有人说越是名贵的瓷器，摔了之后听着越解气，只可惜，对于年轻的商君而言似乎没什么东西算得上是名贵的，以至于摔了许久，一腔怒火仍是在心头压着。
“陛下，林将军还在门外候着呢……”门外的侍卫小声提醒道。
“让他候着！”九州时节镌刻着“白马非马”故事的瓷碗直直撞到门上碎裂开来，听着自己老师最喜欢的瓷器破碎的声音，赟气喘如牛，好似自己将那个高高在上永远智珠在握的老师也径直摔碎了开来。
自父王驾崩，那个人，那个人就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告诉自己世界上发生了什么，告诉自己该做什么，还告诉自己一个君王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他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么明白，他既然那么能干那么厉害，他既然是那帮大臣口中的国之栋梁，那么朕呢？
朕是什么？
顶着商君名号的……象征物吗？
就像是……那案几上的印玺一般，高高在上，荣耀加身——毫无作用！
自和大周作战失利之后，那个男人向自己辞了大将军的位置，让自己一个人独揽军政职权，可自己这个商君想要带着兵马去剿匪都做不到，想直接给小楠一个将军的头衔都做不到，还要小楠一次次往战场最危险的地方跑……
倘若老师是个权臣也就算了，他可以恨，可以把他当做敌人，当做假想敌，可以用自己敌人的强大来安慰自己。可是老师分明是全身心的为了自己，一点点把权利交给自己，放弃最优的选择，遵循自己的建议，只是为了帮自己树立威信。
他说，墨葭攻下长安战损过多，必将陷入文官武将诸多世家的纷争之中，可自己呢？不也在党派的泥泞之中脱不开身？
清查户籍，肃清朝堂闲官……说的简单，有私心者叛国视之——可该怎么做，这整个朝堂的脑袋，他要都砍了吗？
朕当真是……无能之君啊。
“算了，传林将军……不，请老师在书房稍后，说朕正在盥洗，马上就到。”
年轻的商君，言语之中有些说不出的低落。可是，当房间的门再度打开的时候，一身明黄色衣袍头戴金冠的少年君王便出来了。
“把屋子里收拾了，把该换的摆件都换了，那个白马非马的碗不用，粘上，给朕摆门口。”
商君的书房之中，林涵头上汗渍密布，倒不是如今的大商有多热，只是如今出现的事有些在他的意料之外。
由不得他不紧张。
“劳将军久等，出了什么事？朕不是说了吗，朝堂之中，将军一言可决，而今赟着实是能力不足，还需向将军多多学习才是。”
商君笑着走进书房，转而看到自己的老师惨白的脸色。
“老师……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小楠她出事了，我就说不应该允许小楠带兵参加什么剿匪，身边还没什么高手，小楠现在在哪，或者说，小楠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我现在大概已经明白朝堂之上应该如何处置如何平衡文臣武将了，也大体分清楚了他们什么清流之类的派系，老师您一定也担心小楠吧，您快去，我一个人可以的……”
说着，却见林涵面色不见好转，反倒是叹了一口气。
“陛下，大周向咱们宣战了。”林涵缓缓道，“就在昨天，墨羽突然集结了大周所有城主召开议会，提议向我大商发兵，夺回故土，会议上，全票通过。这一战，只怕是无可避免了……臣已令麾下亲兵前往前线布防，可墨羽白玉皓当世名将，臣只怕我大商守将难以抵抗，还请陛下应允臣……亲往前线。”
“老师，老师不是说……‘墨羽和墨葭之间必有一战，而且大周和大夏两个硕大的皇朝都要耗费他们大量的时间去抓在手上，大周日日笙歌积弊太深，自周师到柳辞，仍不足以砥砺出他们的血性，非血流成河，不得进步’吗？”商君有些慌了神，对于自己的老师有多强，他心知肚明，尤其是在和大周上一次作战失利后他更是明白和自己这位天纵奇才的老师相比，自己只不过是个刚刚学步的孩童罢了。
那么老师所忌惮的墨羽，到底有多强？
“是臣疏忽了……臣未想到，墨羽竟然有魄力不碰大周南部最为富庶的几个大城，和所有的城主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那些个城主皆是守成之人，墨羽势大，只要不要他们的命，他们看起来是真的什么都答应，给钱给人……武力攻坚不下的大周权贵，居然被墨羽以这种方式收入了掌中。”说着，林涵摇摇头，“陛下还没看出来吗？墨羽为了解决大周士卒的血气，必然需要一定的战争，而打你大周内部无法给他们提供战争之后，刚刚侵占了他们土地，害死了他们英雄的大商，不正是最好的敌人吗？”
有一句话林涵没说，他仍是被自己脑海中的故事引导了思绪。如今，受商君之诺于大商当顶梁柱的是他林涵，原本历史之中在大商和墨羽想见不能见的白玉皓正陪在墨羽身边，墨羽虽然因为和墨葭的事收到了一定的影响，却绝不会是历史上这一时期左右为难日日纠结直到蛮族再度入侵墨葭身死后才觉醒的墨羽。
现如今的墨羽，杀伐果断，一身所学在大周皓首书斋之中梳理完毕，又处于他自认的人生最后时光，正是最可怕的时节。
不过过了半年，大周这个国家已经不再是在他林涵的铁骑之下瑟瑟发抖的地方，不再是他可以放手让赟试炼兵法熟悉战争建立威信的地方。这个几千年来不喜战争的国度，在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天才的手中已经展现出了巨大的战争潜力，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而现在，他将是第一个面对这只猛兽的人。
而埋藏在他心中的另外一层担忧则是，墨羽。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墨羽仅仅有不到半年的寿命，墨羽现在的身体只要再动武，就会死。
但他知道不是啊。
再另外一段未曾被他扭曲的历史，有一道剑光横亘天地，剑光恢弘到……
恢弘到除了他们这些学历史的人，都把他当成故事。
而现在……我辈，将迈入这故事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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