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舍生
浩浩汤汤儒门大潮之中并没有子明的身影，他收拾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在白鹿洞的书斋之中翻翻捡捡，又挑了几本没人要的书，擦了擦收到自己的包裹之中。
这些书啊，平常非得为儒家立下点什么贡献才能看，长老们一个个看得贼严，现在就这么丢在这儿了……
“也罢，先生们说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传递思想。”子明坐在地上，拍了拍书上的灰尘，“儒门先祖，不也在九州之间周游，被几番嫌弃吗？”嘴里这么说着，子明仍是没有动，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读的圣贤书，底线到底在哪里？儒门口诛笔伐蛮族几千年呐，怎么刚几天，就转了风向呢？
站起来，走一走，不时地拿起书卷看看，有看过的就在书架上摆好，有没看过的就先收到自己的包里，等誊写完了，再放回来。
“师，师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穿着一身儒衫的小女孩推开门气喘吁吁的冲子明喊道，“先生们和其他师兄弟都走了师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吧，你要是不喜欢蛮族，就去找个乡村当个教书先生。”
子明摇摇头：“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师兄你怎么死脑筋，这下明眼人都看出来，咱们儒家这次是犯了众怒了。墨家早就想对咱们动手了就是没理由，现在先生们都跑了，他们肯定会把气都撒在咱们身上的。”小姑娘白眼一翻，“师兄你家在哪，可是没有地方去，我家在当地也是富户，师兄要是，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一起……”
一边说着，小姑娘的手已经缠到了一起。
“倒是不必了，白鹿洞挺好，虽然现在没了读书的声音，迂腐的味道却也没了。我很喜欢这里，打算在这里读书，旁的地方我哪也不去。”子明摇着头又选了几卷书册收好，想着已经够自己看一个晚上，便带着气鼓鼓的小师妹往门外走去，一起门栓听得咯噔一声，好像心中也有什么安定了下来。
“那我也陪着师兄，师兄哪里也不去，我就哪里也不去。”小丫头赌气道。
子明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哪有这般赌气的说法，我留在此间自有非留不可的理由，你又是何必于此赌气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
小丫头抬头反驳道：“师兄你就不是赌气了？”
“这……”子明一时间竟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师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觉得先生们的做法不和我儒门的经典，可是这世间的学说若是不能守护自己的信徒，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啊。师兄我知道你是有大才的人，着实不应该，不应该死在这里啊。”小丫头急道，眼眶中甚至挤出了几滴晶莹。
子明有些不忍，却仍是转过身去。
“师妹哟，可是你说，一个信徒，若是不能守护自己的学说，那么对于这个学说而言他又有什么价值呢？”摇摇头，“墨葭的人，一路从宋家查了过去，宋家大多数人都写了文章怒骂跑路的儒家子弟，说他们无君无父，不配为人，可我知道，那些宋家的人之所以没走不是因为他们当真觉得我儒家做错了不该去蛮族那里，而是舍不得自己在大夏的财富。反倒是陆家的子弟，慷慨就义的居多，只怕墨葭自己也没想到吧，那些被诛杀全族的儒生里，还有当年跟着她往蛮皇身前冲的士兵的弟弟呢……”
“那些宋家的儒生活下来了，不假，但对于儒家，他们都死了，死的还挺屈辱。陆家的儒生死了，但我觉得对于儒家他们没死……”
说着，子明叹了一口气，对于宋家这个世家他是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于这个平日做事更贴合儒家经典，写文章句句不离用典的家族本来他和大多数儒家人一样都是极有好感的。可没想到现在儒家成为诸子百家笑柄也是因为这个家族……该说是经典错了吗？
“他们，他们也应该是不想的吧，可是诛族也太狠了点，他们，他们总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家族了吧……”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反驳道。
“对啊，的确如此。”出乎小姑娘意料的是，子明并没有反驳她，“这就是立场的不同，我是个从小生活在白鹿洞的孤儿，儒门就是我的一切，而他们不同，他们都是世俗中的人，其实师妹你也是，所以你呀，该回家了。墨家的人是不会诛杀我所在的家族的，毕竟我所在的家族，就是儒家。”
说完，子明摆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可是，可是大夏的儒家已经没了啊。”小姑娘哭道。
“儒家可以没了，但绝不能被诛灭。”子明轻声道，“这儒家，她墨葭灭不了的。”
“可将军说了，真正的儒家人都被杀光了，剩下的都是些卑躬屈膝的儒生，那儒家也就是被灭了。”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小姑娘一惊，四下张望却是寻不到来人。
“别找了，傻丫头，这是墨家的落风将军，将军武学修为高深莫测，千里传音只是小把戏。”随即朗声，“将军可否宽限点时间慢点走过来，容在下看完这几本书，或者，把书归还白鹿洞书斋？”
声音远远传开，不一会那远处的声音又道：“先生这一手千里传音却也不比落风差了，倒也省了末将听风的气力，先生不急，我就在白鹿洞口那茶肆等您。”
子明笑笑，知道落风应允了自己放书的请求，但若是在得寸进尺看一会书，却是有些过分了。竟然派了落风前来，看来墨葭对于白鹿洞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只是……墨葭哪里想得到，儒门的白鹿洞，此时，只有自己和师妹两个人了。
叹一口气，在小师妹惊恐对的眼神中轻轻把这个小丫头打晕，然后打开书斋将自己包裹里的书一本一本分门别类放回书架上。
可是，可是真的好想再看一眼啊，要是落风来的再晚一点就好了，只需要一天他就能看完这些书。
哈，嘴上说的大义凛然，最后还是要找借口啊。
白鹿洞前的茶肆早就没了热闹，此时，老板娘正烧着开水，掌中是一团白花花的面。
老板娘姓胡，叫胡小酒，一壶小酒的小酒。
落风是店里唯一的客人，带来的几千名士卒被他留在了白鹿洞之外，毕竟是儒家的圣地，落风并不想太过破坏这里，何况这两天他也明白了，墨葭说得对，想要驯服一群羊并不需要高出一群羊的武力。
只要他出现在那些儒生的面前，那些儒生就害怕，害怕的腿肚子都发抖打颤，活像是被他们剥削了之后没饭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饥民。
还没看清到底自己带了几个人，那些个家族就跪着把写好的文书交给了自己，嘴里说着请在天子面前多美言，文书的下面还夹带着几张银票。
天子是谁？落风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墨葭。
更有意思的是，有一个儒生不想写，硬生生是被自己的家族按在地上写了一份……就是演技有些浮夸了，落风没有戳破这个一方面表示家族忠心一方面宣扬儒门精神的小家族，墨葭要的是臣服，他们的姿态做的很足。
连带着他有些小失望……这就是儒家吗？
“儒家子明，见过将军。”
面好了，落风尝了一口，味道很是不错。可惜他没什么时间去夸这一碗面了，一身儒衫的子明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东西呢？”落风伸手。
“哦，这里有一封将军要的，自省书，不过是在下师妹的。”子明笑着递上一封自己娟秀的文书，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女孩子写字的风格，就是模仿的太明显了些。
“你的呢？”落风往嘴里又塞了一口面。
“在下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子明摇摇头，似乎是在强调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在下也着实写不出一封自省书来，想来想去，也只能告诉将军，在下这么些年身为大夏百姓，却未曾做过什么事情，愧对国家，可这并不致死。”
落风挑了挑眉头：“先生的意思是……不写？”
“我未曾犯错，这自省书，着实是省不出来啊。”子明笑着拱拱手，竟似真有几分不好意思。
“先生是真的儒生？”落风的手放下了筷子，摸上了刀柄。
子明却是摇了摇头：“儒生就是儒生，从来只有真的，没有假的。”
“其实，对于先生这等人，如今的大夏倒是没有太大的敌意。”落风慢慢说道。
“我知道啊，以大将军昔年率陆、墨、燕三家抗蛮的魄力，对于真正的儒生虽然不至于有好感，但也不会赶尽杀绝。只是将军欣赏的是有骨气的儒生，可如今要打断的又是儒家的骨头，倘若子明这根骨头折了，只怕也就不是将军欣赏的儒生了。”摇摇头，子明缓缓伸手，茶舍内外清风流转，“不过子明亦非束手待毙之人，一身儒门粗浅功夫，还望将军赐教。”
白鹿洞中一时之间天地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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