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马车
在世人眼中，不论是否习武，洞明境都是武道的绝顶，尽管洞明之上还有道境，但那一重玄之又玄的境界因为太过高深，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被人纳入讨论范围。就好像普通人在讨论这世上究竟谁才是天下有数的豪商巨贾时，人们想象的极限只会是常乐财神唐富贵这样的人物，而不会想到坐镇一方的朝廷权贵这个层面，更不会想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帝。
所以洞明境的高手，就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没有一丁点疑问的绝顶高手。
那么洞明境高手的联手该有多么可怕？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当年那位天下无敌天下敌的岳之南才能回答。因为在人们的记忆里，从江湖这个事物诞生至今，只有岳之南才独自面对过多为洞明境的联手围攻。尽管最终的胜利者是岳之南，但这并意味着洞明境很弱。只能说，岳之南太强。
鱼盼盼不是岳之南。哪怕她与岳之南一样是青风的三魂，可岳之南是岳之南，她是鱼盼盼。她当初之所以能成为胎元，只是因为一个意外。鱼盼盼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有资格与叶青衫和岳之南相提并论过。岳之南已经身死，而叶青衫也不是当初的爽灵，所以当今世上真正知道爽灵与幽精有多么强的人，或许只剩下她鱼盼盼了。
如果此时此刻面对五位洞明境高手围攻的人是爽灵或幽精，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不会根本就不会给对方五人一丝一毫的联手机会？而是在他们出手之前就夺走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变成五具尸体？还是说他们会因为骄傲而露出轻蔑的冷笑，镇定地等待对方出手，以令人绝望的强大实力摧锋于正锐，让对方在临死前有幸一睹真正的巅峰人物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斓与骊循的至极一拳接触前的最后一刻，鱼盼盼的心中突然跳出这样的问题。
鱼盼盼不是爽灵也不是幽精，所以她不知道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也没有时间根据自己对两人的了解去思考可能的答案。流光溢彩的斓与至极的一拳已经接触，只要鱼盼盼不能在让骊循那只拳头去势受阻的瞬间以比流光还快比闪电还疾的度抽身后退到足够安全的距离，她的咽喉就会被一柄名叫“瞬息”的长剑刺穿；后背也会在一只比大山还要沉重的铜锤下粉碎；而在她倒下之前，还有一把狠辣阴毒的铁爪和一面白玉为骨的折扇会蛮横地扯开她那可以令任何正常男人口干舌燥的饱满胸膛，削断她那婀娜柔媚销魂醉人的腰肢。
鱼盼盼不能，因为她的轻功虽然很好，却从来不以度见长。
所以当她用手中的弯刀成功让骊循的至极一拳出现刹那的停滞，并同时低头拧腰弹腿疾退数丈后，却还是没能摆脱其他四人的全部攻击。
那只势如山崩的铜锤虽然“轻轻”擦过她柔嫩的肩头，却已经足以让她的整只左臂失去知觉；
那把勾魂夺魄阴狠毒辣的铁爪没能真的勾夺她的魂魄，但还是在她白皙滑腻的肋下留下三道深可见骨触目惊心的伤口；
而那面白玉为骨画有工笔花鸟的折扇只是“温柔”地一撩，就几乎快要削断她修长的腿。
可最要命的还是那柄名为“瞬息”的剑——
很少有人知道于断春这个人，就好像几乎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叫做于断秋的年轻人不久前才在玉声馆的大门前堵住了田子渊，还自不量力地想要挑战对方一样。
可是没人知道，不等于这个人就不是高手。这世上的高手之中，不是所有人都好名。尽管于断秋和许多同龄人一样想要扬名立万，但作为他的胞兄，于断春却对名声没有一丁点的兴趣。
于断春追求的，是金钱。
因为他对贫穷和饥饿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
那段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眼睁睁看着双亲活活饿死的记忆，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尽管已经时隔多年，可他还是无比清晰地记得母亲在咽气前回光返照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儿，带着你的弟弟好好活下去……”
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每一个表情神态都记得，就连母亲说话时的嘴角抽搐了多少次，眉毛颤抖了多少下，眼角滑落的最后一滴泪有多么浑浊多么沉重，花了多长时间才滴落在他的手背，又有多少溅到弟弟那张因为饥饿而浮肿的小脸上都记得分毫不差。
他更记得在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为母亲收敛遗体，看到母亲身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自己才终于知道母亲是用什么样的食物让兄弟二人坚持了下来……
在那场饥荒过去之后，于断春和弟弟于断秋成了方圆百里之内仅有的活人。虽然那些高门大宅里还有许多人仗着堆积如山的存粮活的很惬意，可在于断春眼里，他们根本就不能算是人。
因为人，一定要有人性。就算是畜生，也会物伤其类。
可那些一个个衣冠楚楚却连禽兽都不如的败类们宁可让家中的粮食霉，也不肯拿出一粒去帮助自己的同类，甚至还对着满地的饿殍指手画脚幸灾乐祸。
十三年后，云州西北放生了一件震惊朝堂的惊天血案——短短七日之内，整个云州西北方圆百里之内有二十二家富绅豪商被人一一灭门，一千七百六十二口人不论妇孺老幼无一幸免。朝廷的密探再三追查却一无所获，可民间却渐渐现一个“巧合”，这二十二家人全部都曾在当年那场饥荒中囤积居奇大其财。
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可江湖中却从此多了一位只存在于穷苦人家口中，经常劫富济贫的“秀衣侠客”。
没有人知道这位秀衣侠客到底是谁，更没有人清楚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侠客为何要给自己起一个这样的名号。
只有于断春知道，“秀衣”两字，取自其母亲的闺名。
秀衣用自己的血肉让两个孩子的生命得以延续，世上才从此多出了一位劫富济贫的侠客，这个侠客用她的闺名作为对她的纪念，这有什么问题？
于断春“爱财”已经爱到有些病态。因为天底下需要自己帮助的穷苦人家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让他喘不过气来。不论他多么拼命的劫富，又有多么努力地济贫，可仍然是杯水车薪，甚至是沧海一粟。
所以当唐糖糖将那一沓银票摆在他的面前时，他没有片刻的犹豫。四十万两银子，换成粮食可以让数千户穷人家熬过开春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日。至于获得这些银子的代价，是让他放下洞明境高手的尊严与他人联手杀一个人，于断春不在乎。
在他咬牙流泪地用剧烈颤抖的双手用一卷破烂的草席将浑身上下已经不剩多少好肉的母亲埋葬入土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人。他活着，只是因为母亲让他好好活下去，也因为他想为那些没有活下来的人出口气，更想为那些虽然还活着却生不如死的人做些什么，让他们不用再遭受自己曾遭受过的痛苦。
既然已经不把自己当人，自然就不用在乎什么狗屁的高手尊严。联手就联手，以多欺少就以多欺少，只要能拿到那笔银子就好。
话虽如此，于断春却仍然对唐糖糖要自己杀的人充满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五位洞明联手？
于断春虽人在江湖，却从来都不太关注江湖事。他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抚养弟弟和救济穷人之上。所以他对鱼盼盼实在知道的不多。甚至连鱼盼盼曾用两个微笑就击败了大名鼎鼎的惊雷到姚含英，用一招就击败了松涛阵阵撼松林的宋承宗都不知道。
现在他知道唐糖糖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因为鱼盼盼真的很强。
和自己一方的五人同样是洞明的鱼盼盼，居然只用了一刀就挡住了骊循的至极一拳，更躲过了孟六安的锤、让过了项闻的爪、击偏了应伏蛟的扇。就算不是全身而退，却也足以令人为之叫绝！
可是钦佩归钦佩，于断春手中的剑却并没有因为心中对鱼盼盼的这份钦佩之意而慢上分毫。拿人钱财，就该尽心尽力地替人办好该办的事。这是他的原则。
所以当其他四人一击不中便相继后退全身戒备以防鱼盼盼作困兽之斗反戈一击时，于断春却又快了几分。他看的出来鱼盼盼还有余力，或许自己的追击从某种意义上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但就算是死，他也要让鱼盼盼彻底无力再战，给其他四人创造出击杀她的良机。
只要鱼盼盼死了，不论自己死不死，唐糖糖都会按照当初的约定，将那四十万两银子按最公道的价格换成粮食，派人以秀衣侠客的名义分给不久前遭遇了地龙翻身的赤州百姓。
至于小秋儿，已经成人的他应该也再不需要自己这个大哥为他操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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