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就是他

青风的人终究还是走了。

        站在被大风卷起的漫天沙尘中远远望着那一道道被夕阳余晖扯得细长的影子，叶青衫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丝寒意在心底慢慢升起。

        自从知晓真相之后，对于肩负家族使命平息这场江湖动荡这件事，叶青衫最大的底气无非是来自代表天子的寒江雪对那并不存在的长生之秘的觊觎、传自血脉的代天杀生之心、得自杀生石上的功力，以及鱼盼盼对两人感情的重视程度。

        代天杀生之心和得自杀生石的功力的确可以让他在极短时间内掌握能与江湖绝顶高手一较高下的实力，但不论实力多么强大的个人，想要左右江湖局势也无异于痴心妄想。否则的话，早已天下无敌的岳之南又何必放下骄傲作出假死之举，然后潜伏在峫岭白亭暗中筹划多年？

        而长生之秘也不可能永远都是秘密。每个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尤其是天子这样的人。任何打算试探和挑战其底线的行为，结果都绝不会令人愉快。更何况自己身上的天罚并没有完全被“治好”，随时都可能再次出现。一旦自己天罚再起，不论江湖局势展到哪一步，寒江雪都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商量的余地。而长生之秘其实并不存在的秘密也必定会就此曝光。震怒之下的天子会做出什么，叶青衫完全可以想见。最后一颗叶家人的人头是绝对不够平息天子的怒火的，叶家欺君的现只会如火上浇油一般让天子变得更加愤怒，并将已因动乱而令朝堂侧目的江湖当作自己倾泻怒火的目标。而这一次，朝廷还能拥有最理想的借口——叶家欺君罔上，那么曾被叶家暗中掌控的江湖各大势力又怎能脱得了嫌疑？即便江湖以对叶青衫的敌对来自辩清白，朝廷也可以将之解释成“欲杀人灭口”。

        只有让寒江雪看到自己有机会用最为平和的方式化解这次的江湖动荡，一切才有转圜的余地。毕竟对于天子来说，长生固然令人向往，但天下太平的现实需求要更为迫切直接。只要现有机会能用尽可能小的代价平息这次的江湖动荡，天子绝不介意多给叶青衫一些时间。

        时间是叶青衫最需要的东西。

        遗憾的是他又完全无法得知并左右自己剩余时间的长短。他本以为通过与寒江雪和萧香客的交易，已经让自己朝目标迈出了一大步，只要再说服鱼盼盼，这场江湖动荡就算会立刻平息，也不会再翻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可是鱼盼盼的态度让叶青衫终于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似乎忘了感情是这世间最复杂最让人难以捉摸的事物。一厢情愿地以为鱼盼盼会因为对自己的感情而放下与叶家的仇恨，却忽略了仇恨也是一种感情。而且和爱情一样深刻隽永。如果鱼盼盼有可能为两人的感情而放下仇恨，那么她当然也同样有可能为了仇恨而放下两人之间的感情。这些人的出现和那几个问题，或许只不过是鱼盼盼为这段感情做出的最后一次努力和尝试。不论自己的拒绝有多么合理充足的理由，在鱼盼盼眼里最终都只会变成借口。用来掩饰自己并不如她期望的那样重视这段感情的借口。

        难道自己和她之间真的如老黄那些人曾经说过的一样，完全不可能有结果么？

        深深吸了口气，松开紧攥的双拳，叶青衫这才现自己的掌心早已因为过度用力而被指甲刺穿。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极其重感情的人。所以他才会一度对叶家充满了仇恨和敌视。直到在卧牛山中因为寒江雪带来的杀生石而得知真相，明白家人的冷漠与严厉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和期许，那些长久以来一直被压抑在心底里的感情便在一瞬间爆出来。若非小惜的存在，他早已走火入魔，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导致了第一次天地异象。

        也正是因为重感情，他平日里才会表现得越冷漠。冷漠，是因为不敢也不舍得轻易对人付出感情，更担心自己这个“注定要无情”的叶家人会在彼此生出感情之后伤害对方。在岳之南假死遁入峫岭后，被人追杀的那几年里，时时刻刻都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叶青衫不是没有过女人。可他从来都不会在彼此的关系里倾注半点感情，仅仅只是如绝大多数朝生暮死的江湖人一样，需要一个女人给予自己短暂而虚假的宁静，以便能在一个陌生女子的怀中悄悄将自己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出来，小心翼翼地缝补上面的伤口，然后重新装回身体继续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直到他开始意识到鱼盼盼的身影早已在两人短暂的相处中悄然无声地潜入的心间，他才决定鼓起勇气接受这段感情。然而天意弄人，他的接受却最终促成了鱼盼盼的离开。

        叶青衫不怪鱼盼盼。一点都不。

        青妖也好、青风也罢、甚至眼下的这场江湖动乱，归根结底都是叶家一手造成的。尽管这并非出于叶方平的本意，可事情已经展到了这一步，作为最后一个叶家人的叶青衫必须设法将一切平息。

        既然与鱼盼盼的感情或许已经真的不会再有结果，叶青衫也只能收拾情绪将全部的心思放到叶家未尽的责任之上。

        南安已经不远，但愿那柄不久前曾在这里出现过的藏识之剑还在。

        曾几何时，南安最著名的地方是玉声馆，南安最著名的人是田子渊与柳轻颜。可随着雨楼迫于青风的正面压力从此地退出了自己全部势力，当初的天下第一青楼玉声馆虽然艳名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

        田子渊这位东家对于玉声馆的意义，或许仅仅只是一座曾经强大的靠山和一份安全上的保障。对于大多数客人来说，有没有田子渊其实都不重要。因为能够让无数男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的那个人是有着江湖第一绝色之称的柳轻颜。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柳轻颜是天玄四座座承天峰长孙氏宗主长孙无咎的嫡长子长孙慕阳的禁脔，可长孙公子的名头只够让人们在明面上表现出必要的敬畏，并不妨碍人们用大笔的银子请柳轻颜出来一见。毕竟只要长孙慕阳一天未曾替柳轻颜赎身，她就依然还是玉声馆的头牌姑娘，只要客人出得起价钱，于情于理她都不该闭门不见。更何况自打青风赶走雨楼的消息传开以来，长孙慕阳迟迟都没有任何表示。这样奇怪的态度也让人们不能不猜测，这位长孙公子是否已经“玩腻了”？

        直到玉声馆的主人换成了青风，这里的头牌却依然还是柳轻颜。无数曾一边将身下的女人幻想成柳轻颜一边奋力耸动的男人仿佛闻见了鱼腥味的野猫一般迫不及待地便赶来了南安。色迷心窍的这些人不在乎这江湖到底又谁来掌控，也不在乎青风是不是邪道。他们只知道自己终于有机会一偿所愿将艳名满天下的江湖第一绝色柳轻颜搂在怀里恣意玩弄了。

        整整大半个月时间，玉声馆里都挤满了客人。如果有人交游足够广泛，一定会惊讶地现这些攒动的人头，每一颗都代表着令人咋舌的财富。

        “你说，要是咱们弟兄几个将这些肥羊全都绑了，能弄到多少银子？”玉声馆对街的一座酒肆里，几个披头散表情狰狞如凶神恶煞般的男子低声说笑道。

        “哥几个认出多少肥羊我是不知道，但就刚才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我可是已经看到了大丰、盛和、长兴、咸通等七八个大商号的少东家在里头。就这么几位小爷的脑袋加到一块儿，怎么也得有大几百万两银子了吧？”面对街面的独眼男子抹着脸上的胡茬阴笑道。

        “嘿——可惜唐财神只生了个女儿，要是个儿子，啧啧啧，一个就顶这一群人了！”接口的是独眼男子左手边那个秃着脑袋缺了大半颗门牙的壮汉。

        “哥几个想得倒是挺美！光见着肥羊，就没瞧见肥羊身边的那些恶狗了么？呶——”秃头壮汉对面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刚刚跟着元宝帮少帮主进去的那位，知道是谁么？就是前几日才刚刚用长孙无咎一个堂弟的脑袋擦亮了自己万儿的洞明高手百里子皓！”

        “就是那个只用三招便取了长孙无繁的脑袋的百里子皓？”秃头壮汉暗自咋舌不已。长孙无繁虽只是长孙无咎的堂弟，并非什么大人物，可好歹也是位货真价实的灵犀巅峰。只三招就被人摘了脑袋，这位百里子皓的武功可见一斑。

        “这元宝帮可是捡到宝了啊！”

        “捡什么宝？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哪家派去的——”独眼男子正自嗤笑，却突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怔了半响才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自己两位地兄弟说道，“哥几个，瞧见那个穿青色衣服的小子了么？就是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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