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隅江湖（1）
有人说过，南方的秋不如北方的秋有味道。因为南方的秋淡雅素净，而北方的秋，气更萧荒，味更浓烈。江湖人喜欢烈酒，南方的秋更像茶。可南方有些地方也像烈酒，比如江城，有烈酒的地方就有江湖。
时值秋冬之际，但秋的味道才是最浓烈的，冬天的沉寂不过是秋的点缀，使秋的肃杀之气更浓了，秋本来就是一个不吉利的季节。
江城很偏僻，像被都市遗忘的角落，虽然它也是一座城，现在是一座秋城，一座不吉利的城。所以江城的树叶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容易凋落，雨更凄厉，街更旷寂，夜更长，灯更暗，愁更深。江湖夜雨十年灯。这里有很多浪迹的江湖人。桃李春风一杯酒，这里的酒很烈很辣也很浓很香，这是行人记忆中的酒，江城的酒。
狂风横天卷落叶，
夜长路远人断肠。
独听十载江城雨，
一泯恩怨酒千觞。
江城的街道比其他城市要宽阔，蓄了十年的冰寒的狂风肆意袭卷，暴戾地鼓荡在这座城里。
一座酒吧还亮着灯，光亮仿佛被风吹去了许多，略显昏黄。但在夜幕浓墨般黑色的映衬下，又有一种诡幻的明亮，仿佛在漆黑的荒野上点了一盏油灯，光明与黑夜浑然相融。
酒吧门口停了四辆车，车并不是好车。
酒吧里很热闹，夜愈深便愈热闹，夜愈深喝酒的人便愈多，想醉的人也愈多。
酒吧的名字叫“夜难醉”，夜愈深便愈难醉吗？莫非夜里的人更加清醒？
酒吧的门面陈破，桌椅和柜台也陈破。
临门的一张桌，坐了四个人——韩渊南、狄信、方皓清、薛七。
韩渊南是个虎背熊腰的光头，左脸颊有一道狰狞可怖的疤，从眼角一直通到嘴角；狄信长的很高，脸不难看；方皓清显得儒雅，脸上总是浮着轻淡的微笑；薛七身材瘦小，脸像腊冬的冰雪——穷极冷酷。
他们的桌上摆了酒，但他们现在却没一个人喝酒，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周围的喧嚣和热闹，仿佛被什么东西隔在了几人的外面。
时间既晚，他们既不喝酒，也不说话，何不回家呢？莫非在等人？
空旷的街道上，落叶独自飞舞，风呼啸着横冲直撞。
从杳冥的夜色远处，缓缓浮现出两个人影。
一个裹着厚厚的羽绒大衣，身体还微微打摆子，手里握了一瓶酒，不时向嘴里灌一口。
另一个身材很魁梧，只穿了一件衬衣，一件皮夹克，皮夹克甚至还半敞开，似感觉不到一丝的寒意，他嘴里叼着一根烟，红色的烟头在夜色里忽明忽灭，一霎一霎的。
街道上不时可见一个醉汉，有的踉踉跄跄不知目的地行着，有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不省人事。
那两人似乎不时谈笑一声，自顾自地信步而行。
两人停在了酒吧的门口，提酒的那人动了动鼻子，赞道：“这酒吧不错，酒闻起来也不错。”
壮汉憨憨的笑了笑，没说话。
提酒那人也不理会，仰脖喝了一口酒，便踏步向酒吧走进去。刚才说的一句话仿佛石沉大海。
“一瓶最贵的酒！”提酒那人来到柜台前，喝下瓶里的最后一口酒，把空瓶子随手扔出了门外，道。
那人拿了新的一瓶酒，又往嘴里灌了一口，一壁欣喜地赞道“好酒！”，一壁寻了个空桌坐下。壮汉坐在他的左手边。
江城的酒当然是好酒，在南方，没有哪一个地方的酒比江城的酒更烈更辣。
临门那四人不动声色，却齐齐站起，向那两人走去。
狄信道：“两位可是柳翊和张少秋？”
莫非他们等的就是这两人？
“我叫柳翊，他叫张少秋。”喝酒那人喝了一口酒，把瓶口斜指他的同伴作示意，道。
狄信道：“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柳翊道：“你们来这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莫非是等我的。”
“是在等你。”
“哦，为什么？难道你们喜欢我。”柳翊乜斜着眼角，嘴角挂着讥诮。
张少秋似乎很憨厚的笑着，沉默着不说话。
方皓清道：“呵呵……柳少和张少的名字现在江城可是很少有人不知了，两位是三天前才到江城来的吧？”
“是三天前来的。”
“虽然只是三天，可两位却做到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柳翊喝了一口酒，道：“小打小闹而已。”
“可是柳少昨天却说要我们拱手把夜难醉拱手相让于你，这也是小打小闹？”
“哈哈，”柳翊哈哈一笑，道：“我是说过。”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们是谁。”
柳翊道：“韩渊南韩老大，狄信狄老大，还有方皓清方大哥，薛七薛老大，几位的名字，在江城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你还是要这间酒吧。”
“是的，这里的酒如此之好，柳翊不想错过。”
“耳闻张少秋武功高强，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他们今日又何必来？
少秋沉默，柳翊不语。
方皓清道：“两位刚来江城就如此做法，岂非太目中无人了些？”
柳翊一笑，喝酒。
韩渊南本就是暴躁之人，此刻哪还忍得住，手作拳挥出！
拳头便是武器，能杀人的武器！
这一拳没有什么花招，但如狄信、薛七、张少秋这样的内行人看来，这一拳论力量、论度、论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这随便打出的一拳，蕴含是无数的招式变化，非于武功一道有着非常造诣的人所不能做到。
一击致命，一拳杀人！这便是韩渊南，江城无人不知的韩渊南！
可是面对这样的一拳，柳翊却并不惊慌，反而若无其事的继续喝酒。
柳翊不惧，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比韩渊南还要高明，他甚至不会武功，一点都不会。
可是，他身边还有张少秋。
眼看这拳将至柳翊头上，少秋的手却先到了韩渊南的胁下。
韩渊南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轻盈，然后便飞了出去。
他灌注全部力量的一拳！竟被人如此轻易地化解掉？
摔到地下的韩渊南目光呆滞，手握成拳，怔怔地看着自己青筋暴露的拳头。
韩渊南是一个从不肯认输的人，这样的人，在遭到失败的时候，也总是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有一种人，可以被打倒，却从不会认输。韩渊南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韩渊南受到的伤并不严重，不是因为张少秋让了他，张少秋虽然看起来老实憨厚，但他一旦出手，就绝不会留情。留情不出手，出手必无情！这是所有江湖人都知道的道理。出手还要留情的人，若想活命就不要来江湖。
张少秋与韩渊南对招，不过是略胜一筹而已，他刚才虽然看起来很轻松，可是也是尽了全力的。
张少秋叹了一口气，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
柳翊又喝了一口酒，看也不看几人，道：“几位还有什么指教？”
狄信一笑，道：“张少的功夫，我实在佩服，以后，这酒吧就是你们的了。”
韩渊南已站了起来，脸色恢复了平日的漠然，看着张少秋，缓缓道：“等我。我会再找你的。”
张少秋点点头，道：“好！我等你。”
四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翊坐在柜台内的椅子上，又重新开了一瓶酒。
张少秋站在柜台外抽着烟，道：“你不喝酒不行吗？”
“你不抽烟行吗？”
张少秋道：“不行。”又继续道：“可你好像没有不喝酒的时候。”
柳翊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少秋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你不能不喝酒的原因。”
“什么？”
“因为你太清醒了。”
清醒难道不好吗？
柳翊一愣，旋即猛灌一口酒，仰天大笑！
风不定，人未静。
酒吧外陈旧的招牌上，“夜难醉”三个字在昏暗里说不出的凄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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