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再见李昌松
会场定在费尔蒙和平饭店，周扬怀着朝圣的心情瞻仰了这座芝加哥学派哥特式的远东第一楼。
这座当时造价超两百万两白银的世界著名饭店之一，给魔都代来许多荣誉，但放在当下人的心里，难免有些别扭，代表团能把会场选在这，足见诚意满满。
事实证明，是他太乐观了，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等重量级人物入场，他只混了个角落旁听，幸亏他一直有注意保护视力，否则兴许都看不见主席台上的大佬们。
无聊极了，他开始有目的性的打量参会人员，试图在中间发现靓丽的风景，半晌之后，他失望了，兴许这样严肃的场合就不是给他来养眼的。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小高捅他的胳膊，道，“周先生！”
“嗯.......嗯？”他一点也不尴尬，擦掉嘴角的口水，嘟囔道，“啥事？”
“结束了！”
他抬头一瞧，前边的人已经起身，准备有序的退出会场，老董和王大状正跟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寒暄着，主席台上的大佬们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一看手表，已经接近中午，应该是才中午而已。
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坐板凳的耐性也是一样的，从学校里毕业之后，他很少参与这样正式的会议，即便是和德四儿小五子他们开会，也从来都是干净利索快，嘁哩喀喳的把该说的都说完便散会。
中午有个宴会，参加完宴会下午还是这样的全体会议。
周扬跟他们商量道，“下午的会议你们出席吧，我躲一躲。”
早先他还担心缺席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但参加完今天上午的会议，他晓得是自作多情。
全员参与的没人会在意他这个小透明，真正的小范围面对面谈判桌他又没有资格沾上边儿，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刚进宴会大厅，眼尖的许大志就发现了周扬，伸出胳膊向他招手。
周扬走过去迟疑的看着许大志，对方今天也难得的换上一身褐色西装，却硬生生穿出人猿泰山的粗犷。
“你自己来混进来的？”
许大志嘿嘿笑着说，“跟李老板一块进来的。”
他跟周扬在火车上分道扬镳，到了魔都也是李昌松接待的他，今天李昌松正好也受邀参加宴会，他便厚着脸皮跟来了。
顺着许大志的指引，周扬看见了正和别人寒暄的李昌松，李昌松见到他，结束了跟对方的寒暄笑呵呵的走过来。
“周老板，欢迎！”
周扬客气道，“叔，你这可是寒碜我，叫我扬子就成。”
李昌松很高兴，指着窗边跟周杨说道，“到那边走走？”
他晓得李昌松应该是有话跟他说，自然也没有反对。
到了窗边，许大志已经捧着盘子跟过来，他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在一群斯文人诧异的眼光中切了一大块牛排过来，递给周扬，道，“先垫点？”
周扬痛快的接过盘子，毫无风度的啃了一口，撇撇嘴，不加卤汁的牛排不是好牛排，实在没什么滋味可言。
可饥饿感袭来，只能凑合一口，不是挑剔的时候。
等他狼狈的擦了一把嘴角，又囫囵喝了水咕噜几声，李昌松才笑着说道，“先恭喜你，我没到京城给你贺喜，希望你别见怪。”
周扬摆摆手，说道，“客气了，你是长辈，我怎么受得了。”
把盘子递给许大志，他扭头顺着落地玻璃俯瞰陆家嘴，豪气埋胸，又说道，“对面的酒店就是你的产业吧？”
能把酒店开到和平饭店对面，也算是酒店行业大亨了，肯定也是有底气跟和平饭店这样的老牌子叫板。
李昌松点头，却没有一点自傲的意思。
他把酒店开到这又如何，俯瞰过去，正火热朝天动工的大部分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姑爷的手笔，他实在生不起一点比较之心。
“老喽，不得不承认，精力体力都跟不上了。”他已经在长江以南开了三十多家连锁酒店，单是魔都的繁华地段就开了七家，但现在越发慵懒。
自从闺女怀孕，他也期待外孙的降生，什么财富权势跟外孙相比都不值一提。
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浇花养草陶冶性情之上，以至于老鲁说他怂了，老了老了没了卵子。
他心里不屑一顾，更不屑于争辩，他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鬼子骑着高头大马肩挎刺刀长枪从他身前耀武扬威，初入商海受挫时对手的冷眼讥讽，小有身家时的光鲜亮丽。
到如今，他没了争名逐利的好强心，他真的觉得自己的钱够了。
怂？他当然不怂，当年他可是活埋过人的，尽管是吓唬也埋了不是？
懒？娘的！他年轻那会，生产队的驴都没有他勤快！
现在他只想多活几年，甚至大言不惭的要长命百岁，人哪有活够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越活越想活，尤其他的日子还这么好。
要说遗憾，曾经有过，他没获得个完整的学历，始终没迈进文化人的圈子。
回想起来也是猪油蒙了心，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羡慕文化人的呢，大概是小鬼子肆虐的时候，即便以小鬼子的凶残毫无人性，面对文化人也要礼让三分。
但那帮文化人呢，大部分没骨气的当了汉奸，他当时大概是羡慕嫉妒恨的，既痛恨这些投敌叛国的软骨头，又羡慕他们有当汉奸的机会，人生第一次觉得原来文化这么重要。
他脑子不笨，读书很灵，但家里却没有支持他念书的条件，那又能怎么样，他没读几年书，也不耽误他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口袋鼓了，也有了地位，他用大半辈子的时间，终于能让这些人文化人跟他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交流，甚至对方还要恭维阿谀他。
条条大路通罗马，殊途同归，他不觉得自己弱别人多少。
可跟闺女讨论外孙如何教育上，他却坚定到几乎不讲理，说是顽固也不为过，他的外孙肯定是要读书的，不仅要读，还要一路读到硕士博士。
若是闺女要指责他自相矛盾，他都准备好了应对的话术，“我是你老子。”
不变应万变，这是他当老子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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